原標題:《熱辣滾燙》:寄寓肉身演繹的精神性建構
在2024年的春節檔作品中,電影《熱辣滾燙》以話題性維持着超高熱度。電影講述了與社會脫節的“超重”女孩杜樂瑩,因結識了拳擊教練昊坤,從而了解到拳擊這項運動,在困難四伏的生活境遇中,通過在拳擊賽場上“贏一次”來開啟人生新篇章的故事。如果說賈玲自導自演的第一部作品《你好,李煥英》是導演親緣的“原身投射”(即導演自身經歷與作品產生的關聯),那麼《熱辣滾燙》從前期宣傳釋出賈玲為角色瘦身的諸多消息開始,主創自身的劇烈變化也成為藝術表達的重要部分,影片內外整體形成了另一重“原身投射”的藝術景觀,從中可以窺見導演逐漸成型的作者性的部分,即自身經驗的介入。“原身投射”是傳達誠懇創作態度、增強觀眾好感度的有效手段,然而,作為一種相對私域化的情感敘事方式,只有配合著普世性價值的主題,才是讓觀眾產生共情的商業性向度上的保障。事實上,賈玲的兩部電影都在講述“愛與被愛”的情感主題,《你好,李煥英》瞄準了大眾對彌合親緣關係罅隙的渴望,《熱辣滾燙》則聚焦於一種異化環境中處於邊緣位置的人的失序與失控,表現出一種大眾普遍具有的後現代焦慮癥候。
《熱辣滾燙》作為類型片的屬性是清晰的,它改編於2014年上映的《百元之戀》。和原版一樣,《熱辣滾燙》忠實地執行了勵志主題類型片所共享的敘事公式,即“人生困境的被察覺——試圖解決困境但失敗——改變自我——解決困境”。這種久經市場考驗的敘事邏輯,承載着創作者更多的個性表達。同原版相比,賈玲的版本則更具清新和煦的質感,呈現出溫暖現實主義的創作取向,而這很大程度上與點綴全片的喜劇元素有關。喜劇性,正是賈玲作品共有的浪漫精神特性,但是在某種程度上,較之《你好,李煥英》的“笑中有淚”,《熱辣滾燙》則更傾向於用喜劇元素內斂地中和人生逆境中的苦澀氣息,是包裹住主人公痛苦、掙扎的主體精神性建構過程的一層糖衣。
賈玲一直強調,《熱辣滾燙》講述了樂瑩“獨自美麗”的故事,可以說,影片是一場樂瑩的主體精神性建構之旅。因此,在人物塑造方面並非群像式敘事,昊坤、樂丹、豆豆等角色是完全服務於“樂瑩”的,是為樂瑩在自我認同建構中設置的人物符號。所有的人物共同描繪出“樂瑩”的人物弧光,是樂瑩實現精神蛻變的見證者。
儘管導演反覆強調這並非一個有關“減肥”的作品,但是影片最大的爽感源於樂瑩的形象改變,即影片的精神性建構依舊寄寓在有關肉身的演繹之中。畢竟,煥然一新的精神世界需要一個具體的、可量化的載體,假如這個改變能引發視覺刺激就更加完美了——這是電影的影像介質本質所需求的。在影片中導演精心設計了一個橋段:一身肌肉的樂瑩,走在通往賽場的長廊上,她在玻璃的鏡像中看到了過去的自己,她們互相凝視、致意。鏡像是充滿隱喻的符碼,在拉康的鏡像理論中,嬰兒從不能分清鏡像中的“自己”,到逐漸分清“自我”與“他人”的區別,這是首次充分自我認知的建構。過去與現在的樂瑩在鏡中的對視是極具視覺衝擊力的,也暗示着其自我認知的達成。
回溯近年的電影創作,將精神性建構寄寓於肉身演繹的創作邏輯受到許多商業片導演的青睞,同時精神性建構與肉身演繹的形式又排列組合出許多不同的作品。如精神內核“從為己走向利人”,便是王寶強導演的《八角籠中》;再如聚焦殘疾人的《媽媽的神奇小子》和《好像也沒有那麼熱血沸騰》。除了具有體育元素的標籤外,這些作品還展現出共同的勵志、治癒氣質,目標事件越有反差感、任務越是艱巨,影片的可看性越強。但需要注意的是,這種類型邏輯的作品需聚焦於現代性倫理的正向闡釋與廣袤的人性關懷。試想,如果樂瑩的成功減肥是“為悅己者容”式的產物,使得獨立、自信的女性光環大打折扣,影片也失去了本應有的廣闊格局。
當然,《熱辣滾燙》也留下了一些亟待探討的問題。影片上映後,戲中樂瑩的變化與戲外賈玲的變化一同構造了令觀眾狂歡的勵志奇觀,這再次印證了演員本身與角色形象深度互動的藝術價值。在時間的淘澄下,影片引發的熱議將被逐漸平息,片中的其他閃光點也會被觀眾所捕捉,但這並不妨礙創作者們針對傳播向度做出多維度的、有益的前置性思考。(作者:武瑤,系中國傳媒大學戲劇影視學院副教授、博士生導師;程逸睿,系中國傳媒大學戲劇影視學院22級廣播電視藝術學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