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三大隊》:「脫冕」英雄的復歸之旅

電影《三大隊》海報


紀實文學《請轉告局長,三大隊任務完成了》,取材於真實事件,沉甸甸的文字賦予故事無可替代的衝擊力。電影《三大隊》以此為藍本進一步擴充故事,講述5人穿越7省,行程上萬公里,只為追緝真兇,給未完結的舊案一個結果。三大隊當年的一句“動”,終於在12年後迎來迴響。


“四次別離”:一次重拾榮光的“英雄之旅”


約瑟夫·坎貝爾《千面英雄》從“神話-原型”的角度總結出一個不斷被講述的敘事模式,作者總結為“英雄之旅”。在文學、戲劇、電影作品中,英雄的故事被反覆書寫,他們被使命召喚、踏上冒險之旅、結識夥伴、歷經考驗,最後攜寶物榮歸。同樣是講述啟程的故事,《三大隊》書寫的是一次孤獨的“英雄之旅”。主人公結伴啟程,卻孤身歸航,一路更是經歷離別、流離、衰老。“失去”彷彿成了這段旅途的主旋律,人物像是在坎貝爾筆下的旅程上逆向而行。但是,正是這一段經歷,讓“脫冕”英雄重拾往日的榮耀。這種榮耀並非來自寶劍、勳章,而是來自每個人的內心。在追兇的路上,程兵一步一步向當年意氣風發的“程隊長”走去,最終完成對信念的確證。從未褪色的信念,正是他的榮耀所在。


《三大隊》主人公並非英雄母題的典型演繹,甚至極力將英雄平凡化。恰是如此,擴充了“英雄之旅”的可能性,即使主人公不是身懷力量而生的神話主角,也非高舉正義旗幟的驍勇騎士,但是他的抗爭和執着求索,呼應了常人對理想品格的期許。程兵的故事令無數人觸動,不僅是因為他完成了一件普通人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更為重要的是,他讓人看到了信念帶給人的力量。這種信念鋒芒奪目卻又樸素至極。對於程隊長而言,“把案子辦好”是其理所應當的責任。召喚他啟程的,並非冒險,而是使命。即使時移世易,物是人非,使命的羈絆依然能夠召喚他開啟一段未知的旅程。


“義固生於心”,程隊長的“義”無需多言,故事中的每一次別離,都在確證它的可貴。在追兇的故事中,異己力量往往以藏匿的形式存在,主角卻往往缺乏強大而持續的力量。那麼,在“反派”缺位的情況下,主角與誰進行較量?電影《三大隊》沒有給程兵預設一名反派,而是給予他四種美好的“如果”。每一次揮別同伴,都是程兵摒棄固有想法的一種選擇。馬振坤為妻子而回歸家庭,廖健想和孩子團圓,徐一舟珍視新的愛情,蔡彬迫於健康,四人退出的原因,原本也可以成為程兵放棄追兇的理由。每當同伴對程兵說出不得不離開的緣由時,其實也說出了程兵本可以選擇的另一種生活。在別離中,程兵那份樸素的“義”被反覆驗證。


四位同伴揮別過往,向新的生活走去,而程兵,奔赴放不下的心結,割捨不去的遺憾,直至鬢髮斑白,衣衫襤褸。就在身形日漸佝僂時,程兵離昔日“程隊長”越來越近,對信念的執着讓“脫冕”英雄找回屬於自己的榮光。


“哀而不傷”:脫離歌頌和苦情的書寫


這個孤身追兇的故事,始終瀰漫著“悲劇”的審美意味。審美範疇中的“悲劇”不在於結局圓滿與否,而是源於其衝突帶來的審美意味。尼採用“形而上的慰藉”來闡釋悲劇的審美意義,其落點不在於毀滅,而在於悲劇令人感受到“生命仍是堅不可摧且充滿歡樂的”。程兵因過失,承受了本不應遭受的厄運,從而付出了沉重代價,引人惋惜。


程兵的命運轉折令人唏噓,《三大隊》用克制的態度將他的故事打磨出現實主義質感,既沒有歌頌他的不凡,也沒有渲染苦難。追兇的歷程本可以選擇商業化的敘事風格,用類型化的技法雕琢驚心動魄的追兇經過、人物身份轉變帶來的種種落差,也可以把苦難描繪得更加細緻。但《三大隊》選擇了平和的表達,釋放原故事原本就具有粗糲而切實的力量。電影的力量不是來自歌頌與苦情,而是來自沉甸甸的現實。如尼採的生命哲學所說,“鬥爭、痛苦、萬象的毀滅”恆定存在。程兵也是有掙扎、有彷徨的平凡人,只是,他以平凡人的身份,與“不可能”抗爭。利刃在時間的消磨中生鏽,但它依然是利刃。


原型故事的衝擊力,在於讓人們看到現實中的平凡人執着地完成了一件難以完成的事。《三大隊》將程兵設置於現實情境,用生活的質感還原故事的衝擊力。電影的人物塑造、情節設計和場景美術均營造出生活化的質感,夜市的燒烤攤、半舊的衣服、春節時的水餃,生活的橫截面在電影中流動,讓人物熟悉得像身邊的朋友,繼而建立起故事與觀眾的聯結。


只是,電影《三大隊》講出了程兵的故事,卻忽略了對其精神世界的追問。追兇的這些年裡,是什麼支撐着他的行動?當他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會想些什麼?原著在程兵的心路歷程方面留下空白,電影卻未能填補這份空白。故事沒有留出描繪心靈圖景的筆墨,也沒有找到支撐人物精神世界的核心意象,聚焦於形而下的講述,忽視了對形而上的探求。在經典作品中,留有餘味的往往是那些觸動心靈的意象,如《小城之春》的斷井頹垣,《了不起的蓋茨比》彼岸閃爍的綠光,《鄉愁》薄霧中的身影,故事之外的意蘊常常比故事本身更為深邃動人。


總而言之,電影《三大隊》用平實的筆觸保留了原型故事中真切而閃耀的動人力量。程兵用樸素的“義”尋回了屬於“三大隊”的榮耀,完成了屬於“程隊長”的擔當,為“三大隊”的使命畫上粗澀而鋥亮的句號。(作者:彭小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