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被囚9年的柏楊出獄,小19歲女詩人張香華:我就嫁老丑窮

柏楊與張香華

雖然現在的年輕人可能並不熟悉柏楊,但是在70年代,柏楊的名字在文學青年中可謂如雷貫耳,他曾被列為台灣地區十大暢銷作家之一,有人說,凡有華人處,皆有柏楊的著作流傳。

有句話叫做「文章憎命達」,柏楊的一生彷彿是在踐行這句話,他文章寫得好,命運卻十分坎坷。

半生坎坷

柏楊本名郭定生,大概出生於1920年。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他並不記得自己的生日,他在回憶錄中稱自己為「野生動物」。關於自己的出生,他只記得一個年份,可是到了晚年,連這年份也模糊了,就姑且算作是1920年。

柏楊

柏楊年少喪母,關於他的生母,柏楊沒有印象,母親是誰,在哪年去世,因何而死他統統不知。

父親續弦後,柏楊一度把那位新夫人當成自己的母親,可是在繼母的辱罵和毒打中,他逐漸意識到了自己是一個沒有媽媽的孩子。

「人皆有母,我獨無」柏楊在晚年想起身世仍然無法釋懷。

歷史學家唐德剛曾說過:「柏楊的生平,在他呱呱墜地之日始,便構成傳統中國社會裡一宗標準化的形象——他是受『晚娘』虐待的一個小孤兒。」

對於柏楊來說,童年的底色一片漆黑,父親常年在外工作,給了繼母無限虐待他的機會。在那時,柏楊說:「繼母不打我,已經幸福生活了。」

在他小學六年級時,繼母對他的虐待終於讓父親看不下去了,他把柏楊送回了老家——河南輝縣,在那裡柏楊繼續他的求學生涯。

柏楊的求學之路走得也並不順暢,1937年,他剛剛升入高中二年級。七七事變發生後,柏楊毅然投筆從戎,所以並他沒有拿到高中畢業證書。

後來,他想去上大學,為了獲得聯考資格,柏楊花了5枚銀元偽造了一份畢業證書。憑藉這份證書,他考上了甘肅學院。但是假的真不了,不過一年,柏楊便被發現並開除。

隨後,柏楊輾轉到了重慶,打算試着考取中央大學,但是由於數學和英文太差,柏楊名落孫山。

俗話說,不到黃河不死心,兩次夢碎,柏楊自覺已經到了黃河,可是他仍然沒有死心。

柏楊在重慶找了一份文書工作,工作內容主要是為流亡的大學生登記,然後將他們分發到其他大學繼續就讀。

當時柏楊忽然想到,他為什麼不能分發自己。有了這個想法後,柏楊舊事重演,又做了一份假證。這次他幸運些,被分配到東北大學讀了4年,領畢業證前才被發現。

1948年,教育部核對學生檔案,發現他的文書是偽造的,不但開除了他在東北大學的學籍,還通報全國,不允許任何院校對他進行接收。

柏楊一生在多地輾轉求學,卻從來沒有獲得文憑,晚年時他在回憶錄中承認自己的做法有違法律,確實應該被懲罰。

東北大學是他求學的終點,至此,柏楊的學生時代徹底告一段落。

雖然柏楊早年的經歷坎坷,但是他卻沒有學會逆來順受,反而培養了他一身反抗「權威」的精神。在高中參軍時,柏楊由於在軍隊中表現出色,被送到重慶受訓。

當時,重慶時不時會被日軍轟炸,跑防空洞就變成了家常便飯。一次,他和蔣中正躲在了一個防空洞里。

當時,蔣把他自己的照片送給每一位戰士,而且親自一一點名,戰士們都激動得不能自已。在吃飯時,還有人喃喃自語:「點名之後,領袖對我有了印象。」

聽到這裡,柏楊立即接話:「放心吧!領袖對你不會有印象,點名是叫你對領袖有印象。」


這話一出,全桌人都安靜了下來。一位分隊長率先打破沉默,似笑非笑地對他說:「你的嘴太快了,已快到足以斷送自己的地步。」

不想這話一語成讖,此後柏楊口無遮攔的個性非但沒改,反而還用筆寫出來,差點斷送了自己的性命。

1949年,柏楊隨國民黨到台灣。1968年,柏楊在報紙上翻譯美國漫畫《大力水手》,這篇漫畫的內容是一對父子在海島建立了一個獨立王國,二人明爭暗鬥競選總統。

而且柏楊還將「fellows」一詞翻譯為蔣中正經常用的開場白——全國軍民同胞們。當時台灣政壇由蔣氏父子把持,這篇漫畫諷刺的內容不免變得敏感起來。

同年3月7日,柏楊以「侮辱元首」等罪名被台灣當局逮捕,最初被判處死刑,但是經過妻子和朋友的多方斡旋,改判為12年。

經過幾次減刑,在被囚禁了9年又26天後,柏楊於1977年4月1日獲釋。

出獄後,柏楊仍不改其書生意氣,在《柏楊曰:資治通鑒啟示錄》中自序:「不為君王唱讚歌,只為蒼生說人話。」

這兩句話後來被刻在了柏楊的墓地旁,這既是柏楊對自己的要求,也是他一生的寫照。

再次步入婚姻

坐了九年的大牢,出獄時,柏楊已經57歲、垂垂老矣了。不僅如此,他還面臨著無家可歸的窘境。

原來,在柏楊入獄前,他曾與倪明華結為夫妻,並育有一女,可是在他入獄後,倪明華便提出離婚,此時早已另覓新歡。

眼看着柏楊就要露宿街頭,這時候,一位朋友幫忙,將一個汽車間進行了改造,才讓他勉強有了一個容身之所。由於柏楊當時身無長物,所有生活用品也全靠朋友們慷慨解囊。

這段時間的柏楊,可以說是處於人生的低谷,年近花甲,一貧如洗。可是就在這時候,他卻遇到了陪伴自己走完餘生的人。

那是在一次聚會上,柏楊遇到了一位面容姣好的女詩人張香華。

從左至右:柏楊、張香華、倪匡夫婦

張香華出生於1939年,足足比柏楊小了19歲。在見面之前,她就聽說過這位因言獲罪的文人,想像他為人大概也是言辭激烈、銳不可當。

但是真正見面後,張香華卻發現,他居然是一位文質彬彬、斯文有禮的人。

在聚會上,柏楊對張香華一見鍾情,分別時禮貌地詢問她的聯繫方式。但是張香華沒有電話,一時回答不出。

後來,柏楊為張春華拿了一張電話申請表,打算為她辦理電話線路,他去信寫道:「感謝上蒼,賜給我們會見。電話申請,需向電信總局辦理,已討到一張申請表,給你送上。請填妥後給我寄下,由我代為辦理登記……如果沒有線路,你也排在前面,有優先的機會。」

當時,張春華作為詩人,已經在詩壇揚名。大一的時候就在《文星雜誌》發表了詩作,在與柏楊相識之前,就已經在《草根》詩刊擔任執行編輯。

台灣著名作家聶華苓曾經這樣評價張香華的詩歌:「香華是非常感性的。詩是詩人對人、事、景、物有所『感』而抒發的『情』。一件衫、一張吸墨紙……香華都有所感,抒發了種種情——愛情、鄉情、世情、國情、人情、親情。」

可能正是因為張香華詩人隨性浪漫的一面,在與柏楊的相處中,她很快墜入愛河,沒過多久,兩個人便打算結婚。

這時候,有人勸張香華,柏楊坐過牢,又大你將近20歲,你何必嫁給他?

張香華卻顯得異常堅決,她表示自己就要嫁給這個「老窮丑」。就這樣,在1978年2月4日,兩人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結婚後,張香華帶柏楊做了一次全身檢查,她很擔心九年的牢獄生活會毀壞柏楊的身體。

出乎她意料的是,柏楊的身體基本沒有問題,但是牢獄生活卻給他的精神帶來了傷害。

剛剛成婚時,張香華經常聽見柏楊在夢中或發出驚叫,或發出長長的嘆息,有時甚至像個孩子一樣哭泣起來。張香華的朋友警告她,坐了十年牢的人差不多都成了精神病人。

但是她卻沒有被柏楊的狀況嚇倒。在張香華看來,柏楊是熱情而溫暖的人,有着一團坦蕩的書生氣,所以才無法在複雜詭譎的時局中脫身。

隨着張香華的細心照料,柏楊夢中驚醒的狀況慢慢減輕,終於能在晚上睡得安穩了。

有一次柏楊在桌前伏案工作,聽見窗戶外面有雨聲,他抬起頭聽了片刻,然後對張香華說,這是他一生中最寧靜的時刻。

除了浪漫婉約外,兩個人的生活中也不乏忙亂。柏楊在獄中時擔任圖書管理員,圖書館中近兩千冊書在九年里他統統看過一遍。在這麼多書中,他唯獨偏愛《資治通鑒》,反覆看了幾遍。

出獄後,他決心把《資治通鑒》翻譯成白話文,這一翻譯便是十年。

柏楊是一位極勤奮的高產作家,當他下了寫歷史的決心後,一方面覺得工程浩大,另一方面又唯恐自己時日無多,所以便更加賣力。

「我們家簡直就像個印刷廠。」張春華想起那時,不禁感慨。

柏楊好友、台灣藝術家徐榮昌也說:「那時候去他們家,真是每個人都像是在生產線上一樣。」

這項工程雖然極為浩大,但是在柏楊夫婦的努力下,最終在1993年3月完成,全書一共72冊,這樣繁重的工作,對於63歲的柏楊來說,十分不容易。

功夫不負有心人,《柏楊版資治通鑒》在當時被評為為台灣最有價值和最暢銷的一部書。

大陸探親

柏楊結過兩次婚,這在台灣眾所周知,張香華也一直以為自己是柏楊的第三任妻子,可成婚8年後,卻發現事實並非如此。

那是一個晚上,張香華幫柏楊整理書桌,她發現桌子上有幾封大陸寄來的信函,一封寫着「親愛的爸爸」,另一封寫着「父親大人」。

張香華看到後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信可能是柏楊在大陸的子女寄來的。

這個猜測讓她有些難過,晚上柏楊問起時,張香華半帶「威脅」地說:「我看你還會有第五個妻子。」

可她萬萬沒想到,柏楊竟然回答道:「可是你就是第五個。」原來,柏楊曾經在大陸結過兩次婚,那兩封信是由兩個不同的子女寄來的。

對於此事,張香華覺得好笑之餘,不可避免地有些難過。

但是柏楊坦誠了戰亂時他在大陸的經歷,亂世中實在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在聽過他坎坷的經歷後,張香華便釋然了。

1986年7月,柏楊邀請在大陸的兩個女兒到香港團聚。在分別了三十多年後,他終於又見到了自己的骨肉。

當時柏楊的大女兒身體不好,張香華親自陪她到醫院看病,對她照顧得十分細緻。

1988年,兩岸允許探親,柏楊在妻子張香華的陪伴下回到家鄉,這是他在近四十年後第一次返回故土,雖然離開家鄉已久,但是柏楊的河南話仍然說得很地道,可以和家鄉人流暢地溝通。

對於那次探親,張香華回憶道:「他既理性又感性。說感性,一次,朋友來拍攝,讓柏楊唱歌,他不假思索唱了起來:『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一邊唱一邊流淚。」

後來,柏楊又回了兩次家鄉,但或許是觸景傷情,每次都行色匆匆。

身後之事

1994年開始,柏楊的心臟便逐漸出現了問題,當時他說:「等我病好了,還要回大陸呢。」可惜這個願望也沒有實現。

2007年,柏楊多種疾病纏身,頻繁進出醫院,但是他仍然十分關心政治,甚至拖着病體,絕食抗議當局。

而且為了表達自己的拳拳愛國之心,柏楊將他藏有的1萬多件文物贈與中國現代文學館,同時題詞「重回大陸真好」。

2008年4月29日,89歲的柏楊病逝於台灣新店耕莘醫院。骨灰遵照柏楊的遺願,一部分灑在了他曾經被囚禁的火燒島海面上。

另外一部分骨灰在張香華的努力下,帶回了柏楊的故鄉河南安葬,實現了他「葉落歸根、回歸故里」的遺願。

此外,張秀華還邀請柏楊遠在大陸的子女出席葬禮,讓他們得以送父親最後一程。柏楊的一生崎嶇坎坷,晚年在妻子張秀華的陪伴下,才安穩了起來。

張秀華曾經這樣評價他:「十年小說、十年坐牢、十年雜文、十年著史。」柏楊一生筆耕不輟,著作等身,五十年間寫作量達到驚人的2000萬字。

在他去世的第二天,《羊城晚報》對其高度讚揚:「柏楊的意義無限深遠矣!我不敢說柏楊的精神不死那樣的大話,但我敢說柏楊的文章不死!」

無論有多麼深遠的意義,多麼廣大的影響,對於張香華而言,最為直接的結果便是她失去了相伴三十年的伴侶。

在柏楊去世後,她獨自一人在原來的房子里住了幾年,然後便搬到了新竹,過起了隱居般的生活,讀書、散步、寫詩。

後來,張香華的眼睛逐漸看不見了,便不再寫詩。對此,她的態度十分豁達,自我調侃道:「不能觸景,如何生情?」

她曾寫過一首《單程票》:「如果能為來生訂座,請預購兩張單程票。早早攜我飛越三江五湖、縱橫七海,到碧天的高處、到黃泉的幽冥。請不要遺漏我,不要讓我久久地掙扎、等待。」

詩中描繪其中濃烈的情感感動了不少人。

張香華還有一首寫給柏楊的詩——《我愛的人在火燒島上》,表達得情感更為熾熱,詩中談到:「我們用臂彎成一個避風港,我們用溫暖的眼色點燃火苗的希望,我們將合唱壯麗的詩章。」

火燒島是當年柏楊被囚禁的地方,這首詩是張香華感慨他當時的經歷寫作的。柏楊曾經坦言他其實並不喜歡新詩,但他也強調,這是他最愛的張香華作品。

柏楊曾說,自己最幸運的事就是娶到了張香華,張香華同樣表示和柏楊一起生活,讓自己的性格變得更剛強了一些。兩個人彼此愛慕、感激、欣賞,才成就了三十年來的一直相伴。

在柏楊的眾多著作中,流傳最廣的是《醜陋的中國人》,同時,這本書也爭議最大。

柏楊是懷有"恨鐵不成鋼"的態度寫作此書的,希望能在書中揭露國人的缺點,勉勵國人有則改之、反省自身。

他曾一再交代張香華,當中國文明已經進步了,就要廢除這本書的發行。

可是自2016年起,台灣方面一再想要將《醜陋的中國人》收錄到本地教科書中,張香華認為這是台灣當局的別有用心。

為了維護柏楊的著作不被濫用,防止柏楊的書籍被誤讀,她對此類邀請一一拒絕。

張香華說,自己和柏楊生在祖國顛沛流離的時代,所以格外珍惜和平,無論身處何方,「愛國是一種美好的天性!」

正因為深知柏楊對祖國的熱愛,所以張香華才一次次拒絕了將《醜陋的中國人》選編到教科書中。

近日,張香華更是發表聲明:這本書在2024年與兩岸出版社合約到期後,不再續約,同時也請各出版社不再出版此書。

張香華對柏楊遺願的遵從,和夫妻倆對祖國的熱愛,由此可見一斑。

參考資料

[1]《國際新聞界》,1994年第1期,《「大力水手」給柏楊惹禍》

[2]《中國文化報》,2003年5月24日,《張香華眼中的柏楊》

[3]《兩岸關係》,2010年第9期,《柏楊魂歸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