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仲永
有個導演，敗家子一直覺得很可惜。
他曾經拍出過令人驚艷的黑色幽默經典，而且對類型片的嘗試，也走在整個華語影壇前列。
他為沉悶的香港電影市場，帶去了許多異色。
早期也會每天在微博上跟網友互動、吵架，是個鮮活的人。
後來，他屁股歪掉、才華耗盡，電影一部不如一部，誠意盡喪。
沒錯，我說的就是「彭浩翔」，曾經的鬼才，今天的影視圈混子。
從《暑期作業》的鋒芒初露，到《買兇拍人》的驚艷全場，他的開局不可謂不漂亮。
然後《大丈夫》膽大包天，又有《青春夢工場》的全新視角，再加上《伊莎貝拉》的深沉光影，他的上升通道不可謂不完美。
但自從《志明與春嬌》在內地賺到錢後，他基本就頹了。
之後的作品，也只有致敬昆汀的《低俗喜劇》還有點兒意思，其他都是混票房的小製作，乏善可陳。
彭浩翔跟昆汀很像，都是才華橫溢的另類導演。
但昆汀混到了好萊塢主流，彭浩翔則……他也混成了香港導演最主流的死樣子：拍東西一般，就是想到內地撈錢。
今年奧斯卡，《好萊塢往事》只拿了個最佳男配和藝術指導獎，但我依然很喜歡這部片子（除開李小龍那段不算）。
那是昆汀寫給好萊塢的情書，算是個平行世界吧。
然後我又看見了垂垂老矣、帶着《愛爾蘭人》全程陪跑的馬丁·斯科塞斯。
接着，我就想到了彭浩翔，他在多年前，也拍過一部類似《好萊塢往事》的電影，即便用現在的眼光來看，仍是華語黑色幽默的巔峰。
他用天馬行空但又頭頭是道的劇本，以及Cult味十足的鏡頭，寫了封獻給電影事業的投名狀，字裡行間還藏着對香港電影狀態的無情嘲諷，看下來酣暢淋漓。
對，我說的就是《買兇拍人》。
殺手的「特殊服務」
電影《買兇拍人》里沒有大牌明星，一眾主演都是其他戲裏的金牌配角。
現如今要是葛民輝、張達明、詹瑞文什麼的再出一部電影，基本可以確定是爛片，搞不好還是那種炒冷飯的網大。
但那時的他們，在彭浩翔的帶領下，硬生生拍出了一部影史經典。
故事開頭就是香港泡沫經濟崩潰，殺手Bart的業務也受到了衝擊，不但訂單量變小，還有同行推出分期付款搶佔市場。
而Bart家裡也是一團糟，因為收入縮水，老婆一家天天給他臉色看，尤其丈母娘更是句句刺痛他的錢包。
同時，老婆只知道花錢，大手大腳習慣了；丈人看似無公害，私底下卻找Bart幹掉自己老婆（也就是Bart的毒舌丈母娘）。
Bart以技術上有難度拒絕了。
沒辦法，為了保住客戶，他只能接受闊太太的要求，提供「特殊服務」——也就是，把兇殺目標被殺的過程錄下來，供金主太太們觀看、解恨。
但他一個人又要拿槍、又要扛攝影機，拍出來效果不佳。
只能找了個一心想成為馬丁·斯科塞斯的落魄電影人阿全。
兩人配合默契：Bart本色出演殺手，最多在光線和角度方面配合下阿全；阿全則把他對電影無處安放的熱情，灌注在不同的殺人訂單上。
最佳拍檔做出的成片，讓闊太太們瞠目結舌，完成度超高。
Bart的生意也蒸蒸日上，訂單紛至沓來，收錢收到手軟。
差不多壟斷了香港闊太太的殺人服務。
直到有一次，替黑老大殺人之前，忘了喊一聲「洪興彪哥讓我來殺你」。以至於片子功敗垂成。
但阿全不愧是「導演宅（有這種東西嗎）」，他提出「補拍」。
只不過，幾秒鐘的補拍其實非常複雜，阿全找來了演員朋友、女朋友過來演龍套。
說起來，這也是我第一次在電影里看見：拍電影原來是這麼複雜的一件事。
誰知補拍沒拍完，彪哥等不及過來了，然後要求自己上場頂替Bart。
總之就是演員怕導演，導演怕製片，製片怕金主——金主毛線都不懂。所以大多數電影都是垃圾。
這段是對香港電影（又何嘗不是對我們現在的電影）最直接的嘲諷。
最後的結局發人深思，Bart做殺手，原來是因為崇拜阿蘭·德隆在《獨行殺手》里的扮相；可後來他真的洗白去當演員演殺手後，發現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
阿全也終於成了名導，可人人都說他模仿馬丁·斯科塞斯。
其實，我很關心阿全的女友美智子怎麼樣了，但電影沒有給出交代。
她是來自日本的不知名女演員，在愛情動作片片場做輔導員——什麼叫輔導員，你們自己去看唄。
然後她來到香港追夢，雖然在片場被各種佔便宜，但她還是堅持，並相信自己有一天可以通過努力出圈。
靠着對電影的熱愛，和對香港電影圈的「看不慣」，彭浩翔把自己推到了金像獎級別的高度。
不知道那時的他會不會想到，自己在多年後，那份「看不慣」依然存在，但熱愛，卻似乎不知所蹤了。
怒其不爭
當年的彭浩翔真的很喜歡電影，也敢於冒險。
甚至金像獎也還有那麼點兒骨氣，敢於提名諷刺整個影壇的《買兇拍人》。
但後來，或許是華語電影市場中，資本的話語權過重；也可能是香港電影的沒落，帶給彭導莫名的壓力——總之他的作品，不再有靈氣。
瑣碎、吐槽、腦洞等等原本的特色，都像被人啃過的瓜，不香了。
以至於我在看完《春嬌救志明》後，寫過一篇義憤填膺的文章，叫《彭浩翔進宮記》，全文怒其不爭，還去微博上轉給彭導看，可惜被系統刪了。
猶記得在看完《買兇拍人》後，我也寫過篇東西，叫《昆汀何足道哉》。一樣興沖沖發去微博，結果彭導回我說，不要拿他跟同期導演比較，好壞看作品即可。
一前一後、一飲一啄。
《買兇拍人》是2001年上映的，到今天，也快20年了。
這20年，也是香港電影積重難返、最終不治的20年。這幾年偶爾的「跳屍」，並不能掩蓋它早已逝去的真相。
但我作為一個影迷而非影評人，是多希望彭浩翔能夠恢復狀態。畢竟能看的華語電影雖然多了不少，但驚艷的，一年出不了幾部。
這或許就是導演和影迷，最不可調和的矛盾吧：我雖然還想看彭浩翔式的電影，彭導卻似乎已經不喜歡拍電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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