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16日刊 | 總第3787期
「在角色面前,我的臉沒有那麼重要。」
這是女演員陶昕然,在自己的個人抖音賬戶上留下的一句話。
11月8日,由陶昕然擔任出品人、總製片人、監製並領銜主演的懸疑犯罪片《夾縫之間》全國上映。昔日受盡命運擺布的「安陵容」,一下華麗地轉身為掌控電影命運的製片人。
不過,經過與陶昕然的面對面交流,《影視獨舌》發現,這並不是一個爽文故事。
在她眼裡,這是一種「孤注一擲」的行為,只因她有一個「不吐不快」的故事。
以下為陶昕然的講述。
2014年,在和母親一次很平常的噓寒問暖的電話中,媽媽問我:「你好嗎?」
我說:「挺好的,你還好嗎?」
媽媽說:「我今天不太好。」
然後她就告訴我,今天她供職的學校里發生了一起留守兒童被性侵的案件。因為當時電話那頭她停頓了,所以我能感受到她的情緒。
那時我才剛拍戲沒幾年,沒有想着要去做製片人,要去找項目、找素材什麼的,只是單純地被這件事觸動了。
後來去到雲南的彝良、四川的涼山,我發現這樣的案件並不是孤案,而是挺多的。
這才開始思考,以我的從業領域,我能做點什麼?
這顆種子在2019年夏天發芽,從ppt開始,到200字大綱、2000字大綱、5000字大綱、1萬字大綱,逐漸成長為現在大家在影院里看到的《夾縫之間》。
雖然這部電影的靈感來源於我母親就職學校里發生的真實案件,但我們並沒有去強調「真人真事改編」,因為在創作中,導演、編劇郭大路老師又融入了很多其它的類似案件。我所飾演的李青草,是編寫出的一個集合體。她並不是現實中存在的人,名字也是我取的。
《夾縫之間》更類似於《孤注一擲》和《我經過風暴》,是我們參考大量同類型案件後進行的現實主義創作。它雖然不是對某個真實案件的還原,但具備100%的現實底色。
以往的留守兒童題材影視作品,大都直接把鏡頭對準兒童角色。經過大量的採風和調研後,我們找到了一個新的切入口——留守兒童成年後的人生。留守兒童所經歷的童年傷痛,對他/她成年後的性格、事業都有很大的影響。
我們發現,很多當年因父母隨着改革開放浪潮出去闖蕩而留守老家的孩子,長大後也會選擇外出打拚,從而導致他們的下一代不可避免地又陷入了同樣的留守命運。
因此,《夾縫之間》講了一個「因為他/她小時候曾經被留守,所以他/她『長歪了』的故事」。這就多了一層自我救贖的主題,他/她需要與自己和解、與社會和解、與過去和解。
講具體發生一件什麼事並不是一部電影的重點。藉助這件事觀眾能感受到一些什麼東西,才是我們最為看重的。我不是為了做製片人而做製片人,是因為想講這樣一個故事而成為了製片人。
因為我一直想在家鄉湖南安化拍《夾縫之間》嘛,就沒能察覺到某位投資人希望改到他的家鄉重慶去拍攝的暗示,導致我們失去了那筆投資。他當時的表達比較含蓄,我也沒有經驗,就沒能聽明白。
我以前是一個沒那麼喜歡溝通的人,覺得不管什麼東西心裏有就可以了,但製片人是需要做大量溝通工作的,而且是必須帶着良好、穩定的情緒去深度溝通。
在創作和拍攝上,我是會放權給各位主創的。我要的是講述這樣一個故事,至於怎樣去構建它,用什麼樣的敘事風格、什麼樣的拍攝手法、什麼樣的視覺元素我都不管。
這部戲我比較多給出意見和建議的,是美術和造型這兩個板塊。我出生在湖南安化,知道我們這一代人小的時候穿什麼樣的衣服、背什麼樣的書包,當年的學校、操場是個什麼質地等等。用真實的記憶去還原美術和造型細節,也是希望電影能呈現更真實的質感。
一個有代表性的,是我向劇組推薦了一個景,就是片中那條隧道。這部戲大都是外聯製片帶着導演、美術、攝影、燈光去看景。我並沒有全程參與。但是那條隧道,是我自己走過的。
我父母退休後搬到鄉下去養老。那條隧道便是從城裡到鄉下的必經之路。它非常特別,洞穴壁上是凹凸不平的石頭。雖然也能通行機動車,但其高度和寬度又比常規隧道小很多。這帶來了視覺上的壓抑感。導演和攝影果然很好地利用了它的特質,賦予了它很多隱喻。
放手一些事後,我會更專註地把李青草這個角色演好。李青草便是留守兒童長大後的樣子。她身上有歲月的刻痕,有生活的磨礪。我需要讓觀眾一眼就能相信她。為此,我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去準備,學習打麻將、做米粉等。
在深圳拍攝《女士的法則》時,我有時間了就會去布吉街道,去那裡的城中村,看人來人往,看他們怎麼生活,看人與人之間的交往。
我注意到他們因為常穿夾腳拖鞋和無袖衫,會造成皮膚有鮮明的黑白分界。於是我也常常穿着夾腳拖鞋和無袖衫去曬,曬出自然的黑白分界,以及臉上的一些斑。
我們的攝影指導是許之駿老師(代表作《醉·生夢死》),曾提名過金馬獎最佳攝影。他使用了大量的肩扛和手持。這種搖晃非常靠近人物內心的失重感。片中李青草知曉了自己被騙走5萬元的那場戲,郭導和他給我設計了一個比較長的近景反應鏡頭。
那個鏡頭全程拍我的臉,對面的教育局主任一直在畫外念台詞。我要連貫地演出李青草腦袋發懵的全過程。那5萬塊錢既是她的全部家底,也是她女兒能夠在城市裡上學的最後希望。得知被騙的一刻,她一定是哭不出來的,而是定在那裡、懵在那裡,腦袋裡嗡嗡的。
我不喜歡好多戲都用哭去表達,因為哭太簡單了,對於一個職業演員,那是基本功。戲劇表演有時要把重場戲當過場戲演,過場戲當重場戲演。如果重場戲當重場戲演,很容易用力過猛。
做過製片人後,我看劇本和片場的視角會有所變化。以前只停留在演員視角,現在的我會更廣角一些,看的東西更全。我知道了演員所扮演的除了戲裏的角色,還有在整個片子當中是個什麼角色。
《夾縫之間》路演的過程中,有很多觀眾在映後一邊分享觀影感受,一邊講述自己的真實經歷。每次聽到她們泣不成聲地講述,我也會情不自禁地跟着一起流淚。我覺得,這是因為她們與影片共情,我與她們再共情。這是一種真摯換真心的結果。
相較於男性製片人,我作為女性肯定本能上便會更關注女性。至於能不能為女性去發聲,能發聲到多大音量,還取決於我的能量有多少。至少,我特別渴望去為所有的女性發聲。女性非常可愛、偉大,需要被關注、讚美、關懷、理解、包容。
當能量不夠的時候,我能做的也僅僅是我能做的,起碼我能做到不視而不見,不袖手旁觀。至於作品能輻射多少,能抵達多少,則是我們跟觀眾的緣分。
路演時有觀眾出於尊重叫我「陶昕然老師」,我覺得挺慚愧的。我其實也沒有為她們做什麼。我做得太少了。
以前不太玩社交軟件,最近宣傳電影才會關注多一些。我呼籲大家走進影院看《夾縫之間》,是堅信觀看過這部電影的人,內心一定會留下一定的痕迹。
至於說我打破自己的事業舒適圈,從演員變成製片人的經歷能夠給人們,尤其是女性同胞,一些積極力量的話,我會覺得非常開心。我覺得,讓對你有所期待的人滿足或滿意,還是挺幸福的一件事情。
我不是一個一拍腦門說干就乾的人,我不會讓人生失控。繼續做製片人的契機,一定是有特別想要講的故事。這個故事出來以後真的能給觀眾留下點什麼。我不會為了權力、為了控制、為了虛榮心去做製片人。
孤注一擲地要把《夾縫之間》帶到觀眾面前,只因為我渴望能夠抵達到人們的內心深處。希望它能夠成為溝通你我世界的載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