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心底,總是懸掛着一輪明月,那是兒時故鄉的中秋之月。
中秋月圓夜 吳勵章攝
我的故鄉,在蘇北平原上,是個毫不起眼的小村莊。因村子小,村莊上的大人小孩都熟識。哪家有新鮮事,便愛往哪家湊熱鬧,尤其是一幫孩子。我至今都還記得,村子上只有一兩家有電視機的時候,我幾乎每晚都帶着三個妹妹,到村西頭一戶人家家裡看電視。大伙兒看電視都很入神,不大的院子里擠滿了人,還挺安靜。這時候,我倒有些走神,會自覺不自覺地抬頭,望望懸掛在空中的月亮,亮晃晃的,直逼我的眼。
每到電視劇播完,我和妹妹們都會披着如水的月光,奔跑在村裡唯一的磚巷之上。雜沓的腳步聲,「噼噼啪啪」地響在巷頭,帶着童年的歡愉。那天空中的月兒,亮晃晃地照着,成了一盞照亮我們歸路的燈。
等到這盞燈最亮最圓的時候,中秋節便到了。
普通民眾自然不會在意「中秋」一詞最早出現於《周禮》,也不會在意「中秋節」始於唐代,更不會意《唐書·太宗紀》有關「八月十五中秋節」之記載。
然而,在老百姓的眼中,這中秋節,是僅次於春節的萬家團圓節。一個重要的角色,此時閃亮登場:月餅。
在我兒時的記憶里,家中敬月光時,根本見不到現在商場櫥櫃里的月餅。敬月光,用的是月餅的替代品:黏炒餅。
做黏炒餅,實在說來是個技術活兒,其關鍵在於掌握糯米粉和水之比重。說得玄一些,和糯米粉者,必須掌握糯米粉的性子,要知其根底。
我們家中做黏炒餅的高手當屬母親。糯米粉是母親平日里精心準備好的,預備着過年過節時用。知糯米粉者,莫若母親也。不過,尋常的日子,要想動用糯米粉,幾乎是不可能的。那時節,日子過得還是緊巴了一些。
這糯米粉和水攪拌,要使其攪拌成「泥」狀,且硬軟適宜。硬,糯米粉不黏,易散;軟,更準確一點應該稱作「爛」,爛則過黏,難做成餅狀。
中秋之夜,我們家中,母親自然是最忙的,忙的重頭戲便是做黏炒餅。母親先是吩咐大妹妹把鍋灶燒熱,之後她再往鍋里圈上一圈菜油,片刻,熱騰騰的油煙籠罩灶台,一縷縷油香飄散開來。但見母親把事先做成大如小孩巴掌的圓餅,一隻一隻貼在鍋內,蓋上鍋蓋,讓大妹妹繼續添柴燒火。
用不了一會兒,鍋里便有餅香彌散而出,母親知道餅子有糊面了,於是揭開鍋,給餅子逐個翻身,再貼上,讓大妹妹繼續燒鍋加溫。
餅子的兩面皆形成糊面後,母親便會給鍋里的餅子加適量的菜油和糖。糖,多半是紅糖。再噴少許凈水,用鏟子在鍋里炒,炒至餅呈熟色,軟乎,黏稠,方才出鍋。
軟軟的、黏黏的黏炒餅,吃在嘴裏,同樣也是軟軟的、黏黏的,更多了一層香香甜甜的味道,很是誘人。
我們這些小饞貓,望着月光映照下的黏炒餅,油滋滋的、香噴噴的,口水早就流出尺把長了,哪裡還顧得上敬月神的儀式呢?!瞅着大人不注意,兩個指頭一捏,一隻餅子便丟進嘴巴里去也。
此時,翹望天空中亮晃晃的涼月,咀嚼着黏滋滋、甜津津、香噴噴的黏炒餅,便對那月宮中的嫦娥仙子,心生感激。
那一夜,月如晝。
不論是我離開故鄉,去另一個城市讀書;還是後來回故鄉的縣城工作,乃至再後來離開故鄉的縣城,在外工作幾十載之後,我仍固執地認為,兒時故鄉上空的中秋之月,是世上最圓最亮的。(劉香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