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職近6個月，曹小天（化名）有超過50天工作時長在12小時以上。其中，8月，他有18天工作超12小時。其餘的日子裏，他也很少能按照合同所約定的，一天工作8小時就下班。
直到11月14日晚9點多，21歲的曹小天猝然倒在宿舍。120急救人員趕到時，他的心電圖已經變成一道橫線，失去了搶救的機會。當晚，他的母親從廣州趕到江門，兒子的遺體已經被送往殯儀館，「我連最後一面都沒見着。」
意外來臨並非毫無徵兆。事發當天早上5點38分，曹小天捂着肚子，提着紅色塑料袋，出現在倉庫的監控下，看起來有些虛弱。下班時，他對朋友說，心跳得好快。或許他以為這只是短暫的不適，休息一下就好，卻沒想到，這是生命啟動倒計時所敲響的警鐘。
曹小天（左一）。圖/受訪者供圖
12月5日，九派新聞聯繫到曹小天工作的廣東時捷物流有限公司。接線人員表示，她會將記者的電話號碼轉給公司人力資源部門，由他們進行回復。截至發稿前，暫未收到答覆。
同日，鶴山市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回應，單位已經受理此事，正在跟進。其表示，家屬和公司已經提交工傷認定資料，正在走流程。
對話曹小天的母親吳女士。
【1】救護車趕到時他已沒了心跳
九派新聞：你兒子出事當天是什麼情況？
吳女士：11月14日晚上9點多，他在出租屋吃完飯後去洗碗。洗到一半，他突然倒下。
他的室友趕緊打120急救電話。120過來之後，說他的心電圖已經是一條橫線，人已經不在了。他們就打了110報警，派出所那邊調查，說排除食物中毒，不屬於他殺，之後就把遺體拖到殯儀館。
九派新聞：你們是怎麼得知消息的？
吳女士：我在廣州打工，晚上接到我女兒的電話，她說，「媽，哥沒了」。我說「不可能」，我前幾天才和他聯繫過，怎麼說沒就沒了。
接到電話，我就從廣州往江門趕，跟他們說我12點半就會到，但是他們都沒等我，沒到12點就把我兒子拉到殯儀館裏去了，我連最後一面都沒見着。
11月14日早上，曹小天出現在公司監控畫面里。圖/受訪者供圖
九派新聞：出事前，兒子有沒有表現出什麼異常？
吳女士：他早上上班的時候就捂着肚子，走起路來有氣無力的。下午下班的時候，他跟他朋友說，心跳得好快。
年輕人可能覺得有點不舒服，能扛就扛過去，要是能及時到醫院去，也許就不會出事了。
九派新聞：他之前在公司受傷過嗎？
吳女士：10月8日，他在物流倉庫車間開叉車時，大腿撞到了貨架，划了兩道傷口，他自己去醫院縫針。
9號休息了一天，10號打完針之後他又開始上班了，後面幾天換藥都是下班之後才去醫院。
他受傷的事都沒和我們說，出事之後，我們看到他的病歷才知道。
【2】曾申請離職未獲批准
九派新聞：你兒子之前身體狀況怎麼樣？
吳女士：他身體一直很好的，很少生病，連感冒都很少。去年他還獻了血，你說他要是不健康，怎麼能獻血，對嗎？
曹小天的無償獻血證。圖/受訪者供圖
九派新聞：他是什麼時候開始在這家公司上班的？
吳女士：他是大三學生，學校要求學生出來實習，學校安排的廠他不太想去，聽說朋友在這邊，他就過來找這個朋友，一起在這裡上班。
他今年5月22日入職，在物流園做差異處理員。
九派新聞：他們的工作強度是怎樣的？
吳女士：合同上寫的是每天工作8小時，但是實際上他一天經常要工作十一二個小時，早上五點半上班，經常要工作到下午五六點，甚至八九點才下班。
合同還寫一個月休4天，但考勤表上，他一個月就只有兩三天沒上班。
曹小天的考勤表。圖/受訪者供圖
九派新聞：上班期間有午休嗎，中途可以休息嗎？
吳女士：這個我們不清楚。我們想看監控，但公司不給我們看。
九派新聞：他一個月工資多少？
吳女士：四千到六千。
九派新聞：在這之前，他有沒有和你們說過工作辛苦？
吳女士：他總是報喜不報憂，沒跟我們說過早上四五點就要起來，工作這麼長時間。他提過說工作好累，我跟他說，那就不要幹了，讓他到我這邊的廠里來，但是他不想上夜班。
10月下旬，我和他最後一次通話，聽他說話就感覺他好累，沒有力氣。我叫他別做了，他說他提了辭職，還沒通過。
九派新聞：辭職沒通過是怎麼回事？
吳女士：他本來是打算做到11月底，辭職之後想回去休息一段時間，然後考個駕照。我們也挺支持，小孩子願意學，對他以後總是有好處。
他提交了離職申請，領導同意了，但是領導的領導沒有批准。
曹小天的辭職申請。圖/受訪者供圖
九派新聞：這是他的第一份工作嗎？
吳女士：他前年在這家公司做過一個月的暑期工，當時他覺得沒有現在這麼累，所以後來又去了。
當時是夏天，他上班的地方又熱又悶。他過來找我的時候，我看他身上全是痱子，沒有一塊肉是好的。
九派新聞：你們家情況是什麼樣的？有幾個孩子，你們在做什麼工作？
吳女士：還有女兒，今年19歲。我在廣州工廠里上班，流水線上的。小孩爸爸前兩年手受傷了，現在還沒有完全好，就一直在湖南老家。
兒子出事之後，我的工作也沒辦法幹了，一家人居無定所的，要去哪辦事，我們就在附近找個賓館住下。一家人沒收入，吃飯都成問題。
現在要做工傷認定就得屍檢，但我們做父母的，很難接受。人都不在了，還要去屍檢，但是走到這一步了，實在沒辦法。現在公司都不管我們，屍檢他們也不肯出錢，大概2萬塊錢，我們自己出，拿不出這個錢，得到處找人借。
九派新聞記者 王佳箐
編輯 任卓 溫艷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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