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有部反映被犧牲者劉峰和何小萍的電影《芳華》，他們一個為「活雷鋒」稱號所累，一個因出身遭人唾棄。2019年，就有了王小帥這部獲得柏林國際電影節銀熊獎最佳男女演員獎的文藝片《地久天長》，耀軍和麗雲這對夫妻，先是在獨生子女政策壓力下不得不拿掉孩子，之後又在事故中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兒子。為什麼拿這四個人物來作比較，是因為我覺得，《地久天長》里的男女主耀軍和麗雲，像極了《芳華》中劉峰與何小萍的下半輩子。為什麼這麼說？
都是被犧牲者
劉峰是一個標杆性地人物，是拿來給戰友們做表率做榜樣用的，可那麼一瞬間，當人們發現了他也有自我，他就突然間"人設"崩塌，就像唐僧耶穌有了七情六慾，定得口誅筆伐。保衛幹事堅定認為劉峰想觸碰林丁丁脊背上胸罩的紐襻。批鬥大會上，劉峰被逼着自個兒反省道：「表面上學雷鋒，內心是個資產階級茅坑，臭的招蒼蠅，髒的生蛆」。
劉峰因為沒有完成做好表率、做好榜樣的任務，使命未達，而成為被萬人唾棄的犧牲者。
何小萍不滿上級對劉峰的處罰，用裝來的高燒拒絕領舞機會。團長知道她的裝病，反而藉機宣揚，小萍同志輕傷不下火線，帶病領舞，鼓舞士氣。再後來，被利用完宣傳價值的小萍，被下派了戰地當護士，一次拯救傷員的行動中，小萍用裹屍布纏着昏迷的戰友爬了一公里路。等小萍醒來，「戰地天使何小萍」、「響應軍區號召，向何小萍同志學習」的標語口號迎面而來，從小到大都未體會過多少人間善意的小萍終於精神分裂了，當她說出那句：「我不是你們要找的人，我離英雄差太遠。」她是發自內心地害怕被捧上神壇，害怕成為下一個被利用者。
何小萍從一直被唾棄到忽然被崇拜，產生巨大心理反差，外加害怕自己遭受劉峰那樣的遭遇而發瘋，成為被犧牲者。
耀軍和麗雲，首先這對夫妻是獨生子女政策的受害者，但在那個教條又剛硬的時代，把原本惺惺相惜的好朋友也變成泯滅人性的機器，如果不是麗雲被強制性打掉孩子，弄壞了身體，她和耀軍的未來還是有希望的。再一次地，工廠全體員工大會上，面對底下無數雙期盼忐忑的眼，那寫了名字的紙就彷彿一張生死簿，念到名字的人被宣告失去工人的身份。從此人們以為的「鐵飯碗」沒了，尋找國企制度的保護沒了，麗雲失業，耀軍陪着她漂泊到遠方。
在一個時代的轉折中，耀軍和麗雲的命運從失去懷孕機會到失獨再到失業，他們的命運實在太苦了，苦到叫人懷疑這兩個人的結合都是一場錯誤，誰能說他們不是這個時代齒輪碾壓下的被犧牲者？
都是善良的人
《芳華》中，參與欺辱誣陷何小萍和芳華的，文工團里的每一個女孩都得到了善意的歸宿。林丁丁住在大房子里當富婆，郝淑雯強了穗子的意中人，也還家庭幸福，劉峰、何小萍經歷的記錄者穗子當上作家，事業有成。當她們和劉峰面對面坐下，劉峰沒表現出絲毫排斥、半點委屈，他微笑着和戰友們話從前，心裏甚至還留戀着那個林丁丁。
《地久天長》里，導致耀軍麗雲夫婦不能再孕的海燕，臨死前想見夫婦倆一面，在病榻前，雙方達成了諒解。成年的浩浩向耀軍麗雲夫婦道出是自己的致命一推，害死了星星，耀軍麗雲卻是對此事早就心知肚明，但依舊強忍着失子之痛，去保護浩浩的成長。
不能不說，劉峰、小萍、耀軍麗雲夫婦是成全大家，犧牲自己的大善之人。
但是，儘管電影主人公們選擇的是隱忍、包容，把苦難熬成生活的日子，從不少大V評論里，我們還是能很大程度感受到觀眾們對劉峰、何小萍、耀軍和麗雲遭遇的憤憤不平。
我覺得，這兩部電影也許有另外的理解方式。那就是當我們面對善良的人們，他們的善良需要不需要回報？
如果按功效主義者的說法，功效主義以福論善，那就是說誰有福氣，誰得了好處，那是因為他善良。而唯道德主義者的說法則剛好顛倒過來，它說的是以善論福，就是說一個人擁有善良了，他就是幸福的。
我們的教科書里其實常常出現這樣的唯道德論者，比如屈原和文天祥，他們就是為了理想、為了民族大義什麼都可以拋棄。如果我們再把這個視野擴大一點，不僅講道德，也講一個人的思想，那梵高也是個很好的例子。他為了他的藝術理想，始終過着窮困潦倒的日子，但他沒有放棄他的理想。這種超脫出所有世俗雜念的理想主義和偉大善念，其實對很大部分人是有吸引力的。也就是說，這些善良的人們在自己隱忍、包容命運之苦的同時，某種程度上其實已經得到了幸福。相對比下，一個納粹分子，逃脫了戰爭的懲罰，隱姓埋名買了大房子，身上也有很多錢。這就好像海燕一家，20年來，心靈上遭受着折磨，他過得倒不一定安心。
從另一方面看，大家都對劉峰、何小萍、耀軍麗雲夫婦抱有同情，希望他們得到善報，這從根本上說明我們大家都相信在一個良好的社會裡，善良的人是值得過得更好的，反過來講，一個能讓好人得好報的社會才能被稱之為一個良好的社會。為了實現這個良好的社會，我們可能方方面面、時時刻刻都需要一些正直善良的人來對它加以改變、加以改善，這些人有可能是要犧牲掉他們的幸福的，我們大多數人可能都做不到，但我們至少可以做到，在我們的心裏，永遠和這些正直善良的人站在一起，在他們把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的時候，我們選擇和他們站在一塊，也真心祝福他們終得善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