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烏戰爭對全球秩序構成一場空前強烈的衝擊,西方世界也不例外。在俄烏戰爭衝擊下,整個西方集團從上到下、從內到外都出現了一系列新動向,發生了一系列新變化,譬如波蘭向德國提出了戰爭索賠的要求,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現如今類似的事情卻層出不窮。這是俄烏戰爭所激發出的深層面影響,也是重要的戰略蛻變。考慮到西方集團舉措動向之於全球秩序的意義及影響,我們對此理應予以足夠的重視。
對此,筆者主要談如下三個方面的問題。
一、戰爭刺激下的矛盾裂變
曾幾何時,當俄烏戰爭爆發之際,中國的一些公知們曾大喊大叫,要中國趕緊做出向美國靠攏的抉擇,他們所開列出的一個重要理由根據,是歐洲將因為俄羅斯的侵略而變得更加團結,將同美國站在一起共同抗擊俄羅斯,在抗擊中將鐵板一塊,不但讓西方集團的力量因此空前倍增,取得對俄戰爭壓倒性的全面勝利,而且與此同時也關閉和封殺了試圖在美歐之間腳踩兩隻船任何一點可能性。因此,他們強烈主張中國應該做出抉擇倒向美西方,如不趕緊投懷送抱、抓緊時間遞上「投名狀」,歸順過晚,那就要招致美國的嚴重不滿,就要把美國、歐洲即整個西方都徹底得罪,那可就麻煩大了。
於是乎,歐洲空前團結、鐵板一塊的呼聲一時間響徹中國公知的輿論場上。
真相如何呢?
實際的情況是,對歐洲而言,俄烏戰爭的確是一場二戰結束以來從未有過的強刺激,但這場強刺激所導致的結果卻並非什麼空前團結、鐵板一塊,而是四分五裂、狼奔豕突。主要表現為:
一是彼此矛盾誘發
從歷史經驗出發,歐洲各主要國家之間矛盾重重,彼此有根深蒂固的利害衝突,其中很多都屬於無解的矛盾,只是這些矛盾因為冷戰及冷戰後的擴張而得以掩蓋而已。現在,在俄烏戰爭的強烈刺激下,英法德意等主要國家都開始各打個的算盤,在對俄政策及應對戰爭舉措上充滿各自的利益盤算,他們都在算計如何通過危機而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彼此之間充滿猜忌,甚至不惜背後捅刀子。在這方面,走得最遠也顯得最急不可耐的就是波蘭,這個歷來在戰略上淺薄無知的國家以為有美國為靠山就可以肆無忌憚,於是就把自己的野心與慾望不加掩飾地釋放了出來,向西挑戰德國,向東染指烏克蘭,同俄羅斯敵對到幾乎拔劍相向的程度。最令人震撼的是,波蘭當局居然向德國提出了天價的二戰索賠要求,簡單幹脆地把德國推到波蘭的戰略對立面,兩國之間深重的歷史仇恨再一次被喚醒,成為嚴重的現實衝突。
類似的衝突不但在德國波蘭之間發生,其它如匈牙利、塞爾維亞等中小國家也身陷矛盾危機的漩渦之中而難以自拔。
二是國內矛盾爆發
俄烏戰爭在各方面都給歐洲國家帶來沉重的壓力,其中,由經濟壓力所引發的各國內部矛盾相當明顯。因為物價急劇上漲,民眾的不滿情緒迅速增加,各國都先後爆發了大規模的街頭抗議示威,反對當局的戰爭政策,社會因此變得更加動蕩不安。反映到戰略層面,則是在美國的壓力下,各國統治集團內部爆發激烈的爭吵,有的主張從本國利益出發做抉擇,有的則唯美國的馬首是瞻,主張亦步亦趨地跟定美國,彼此爭鬥不已,使當局陷入政治漩渦之中,面臨一場空前的大考。德國就是其中的一個典型,德國總理朔爾茨雖然成功訪華,但他能否過關,現在還在所難言。
三是危機淹沒歐洲
俄烏戰爭的風暴旋轉於東歐大地,但深陷危機漩渦中的卻是歐盟。自這場戰爭爆發以來,歐盟連遭挫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空前嚴厲的對俄經濟制裁沒把俄羅斯怎麼樣,倒把歐盟自己弄得灰頭土臉,而北溪-2號管道爆炸事件更如深重一擊,打着了歐盟經濟的脊梁骨。這些連續不斷的挫敗,導致整個歐盟現如今在經濟上找不到辦法,在政治上找不到出路,猶如大海上的孤舟一般,只能在風浪中做無謂的掙扎。可以說,危機已經淹沒了歐洲,今後的日子將很難過,而且還不是一時半刻地難過,而將經歷一場漫長的煎熬。
上述這些矛盾與衝突持續發展,有可能導致歐洲乃至整個西方集團出現嚴重的戰略裂變,目前這樣的裂變已經在其邊緣部分即土耳其方面出現了很大的口子。
二、戰爭衝擊下的力量對比
俄烏戰爭發展到現如今這一步,戰爭雙方最關心關注的已經不是收益收穫而是成本代價的問題了。
對俄羅斯而言,現如今所面對的情形是,不打垮烏克蘭就無法結束戰場上的戰鬥,而要想在戰場上打垮烏克蘭,就要在戰略上贏得同美西方戰略鬥爭的勝利,否則,西方集團挾戰略優勢大力援助和支持烏克蘭,俄羅斯贏得戰爭勝利的可能性就很渺茫;而要贏得同西方戰略鬥爭的勝利,客觀上又要求俄羅斯必須取得明顯的戰場優勢,獲得哪怕是相對的、一定程度的軍事勝利。這就出現了一個相當尷尬的兩難,譬如渡河,渡船卻在對面,不過河拿不到渡船,而拿不到那隻渡船又過不了河。
因此,俄烏戰爭打到今天,俄羅斯只能立足於持久,只能在持久中等待機會、尋找機會了。
對美西方而言,要贏得同俄羅斯這場混合戰爭的勝利,僅僅靠制裁、遏制等圍剿的辦法看來緩不濟急,甚至無濟於事。照目前的光景,如此這般地同俄羅斯糾纏,即便搞上十年八年,也不見得有什麼結果。要想贏得戰爭的勝利,必須首先贏得戰場上的勝利,而要贏得戰場上的勝利,則必須打垮俄羅斯的武裝力量。從各自的實力對比來看,如果全力以赴的話,以美國為首的西方集團倒是有能力做到這一點,但打垮俄羅斯的代價則令他們望而卻步,如果真的把俄羅斯打垮,即便沒有進行核戰爭,僅僅局限在常規戰爭的範疇內,美西方集團同俄羅斯也必將是一死一傷。俄羅斯固然可能要垮掉、要分崩離析,但整個西方世界也必將為此傷筋動骨,鬧得滿身殘疾;如果不幸發生核戰爭的話,結果就很可能是同歸於盡了。考慮到這樣的成本與代價,以美國為首的西方集團對此將不得不望而卻步,現在,他們整體上已經對這場俄烏戰爭不抱樂觀的態度了。
因此,在俄烏戰爭的強烈衝擊下,全球戰略力量對比正在發生顯著的變化:
其一,西方世界的歐洲部分受到嚴重的削弱
所謂俄烏戰爭使北約得以加強不過是表面現象,事實上,無論是歐洲還是北約,其整體力量都因為這場烏克蘭戰爭而受到嚴重的消耗和削弱,從而使其今後遂行更大戰略動的能力大打折扣,與此相對應,北約集團繼續向東擴張并力圖挺進亞太針對中國發揮作用的妄想,也將因此受到明顯的抑制。
其二,美國有可能長期被釘在烏克蘭那個倒霉的地方
不要以為烏克蘭僅僅是俄羅斯的泥潭,事實上也正在成為美國的泥潭,從根本上說,現如今拜登當局在這個問題上也處於欲罷不能、欲進不得的尷尬境地。如果這場戰爭就這樣不死不活地拖下去,二年之後的美國大選對民主黨拜登集團而言,就是一場滅頂之災,屆時的白宮當局就只有失敗而看不見勝利。俄烏戰爭對美國形成強有力的戰略牽制,這是明顯的事實。
這種狀況是美國現行的全球戰略的一大敗筆,也是進行中美「戰略競爭」極大的干擾因素,任何所謂俄烏戰爭美國成最大的受益者、美國賺大發了之類說法,統統都是無稽之談,五角大樓不會有這麼愚蠢的想法。
其三,俄羅斯只能死撐硬挺
俄羅斯現如今的戰略處境可謂危機四伏、險象環生,儘管這個國家有兩件可以信賴的鎮國利器,即堅強的普京總統和強大的核打擊力量,但想要擺脫目前的處境依然可謂難上加難,總體上找不到直接有效的辦法,而只能如此這般地「熬」下來「耗」下去。展望未來,俄羅斯人只能死撐硬挺,也必須死撐硬挺,否則就要死無葬身之地。現在,在中國國內有一股輿論,造謠說什麼西方將戰略上容留俄羅斯,以便讓俄羅斯牽制中國,這完全是無稽之談。事實上,在今後相當長的一個歷史時期內,俄羅斯只能在戰略上更加嚴重地依賴中國。
因此,從戰略平衡的視角來審視俄烏戰爭,可以看出,全球力量對比繼續向著有利於中國的方向傾斜,總體局勢繼續有利於中國而不利於霸權,不利於西方集團,這是大趨勢。也就是說,俄烏戰爭非但沒有改變世界「東升西降」的基本態勢,而且還明顯地加速和加劇了這樣的態勢。
三、戰爭牽引下的世界新秩序
俄烏戰爭進行的過程中,俄羅斯總統普京多次發表引人矚目的重要講話,每一次講話都濃墨重彩地講到迎來全球新秩序,在他看來,俄烏戰爭無疑具有巨大的積極意義,突出表現在它起到巨大的牽引作用,儼然成了促成全球戰略性秩序的最後一擊。
不管普京總統的意見是否準確無誤,但由此卻不能不引發這樣的思考,即在烏克蘭戰爭的牽引與拉動之下,世界秩序正在發生怎樣的新變化。
這的確是一個相當複雜的問題,涉及面很大也很深,我們姑且從經濟、政治與戰略幾個維度來探索:
其一,經濟危機的新發展
經濟秩序是世界秩序的基礎,戰爭歷來都首先對經濟秩序造成強烈的衝擊,烏克蘭戰爭也是這樣,這場戰爭粉碎了資本主義世界走出2008年以來經濟與金融危機的妄想,在此基礎上又壓上了金融貨幣與能源、糧食供應關係的劇變,從而使經濟危機進一步發展成為更加嚴峻的經濟戰爭。
在這一特殊形態的戰爭中,「去全球化」「脫鉤」「技術封鎖」以及「去美元化」等手段成為攻防的主要舉措,在這些舉措的拉動下,全球經濟秩序已經走在了大改組的路上。
但是,依目前的情形看,這場經濟戰爭依然還在發展變化之中,遠未達到高潮與高峰。在規模上,還有些國家和地區沒有捲入其中;在程度上,還沒有形成極化狀態;在手段上,還相對溫和,還未達到兩次大戰期間經濟戰爭那樣冷酷。因此,西方世界還走在從經濟危機到經濟戰爭的發展道路上,還處在經濟戰爭的初始階段,沿着這條路徑繼續發展下去,經濟戰爭將發展到怎樣的程度,由此將導致怎樣的全球經濟新秩序,現在還言之尚早。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喧囂一時的這輪「全球化」,註定是要壽終正寢了。
其二,西方民主的再衰敗
現在,資本主義民主政治下發生了什麼,人們已經看得很清楚。當年冷戰結束後資本主義那種一統天下的狂傲已蕩然無存,所謂「歷史的終結」,其後果就是可怕的墮落。西方統治階層內部的勾斗與傾軋已到達歷史空前的水準,出現空前驚人的政治混亂,甚至發展到瀕臨內戰的程度。一個時期內民主制度的光環與華麗外衣如今已經殘破不堪、極其醜陋,人們對這一制度的信任與信心直線下跌。美國、英國這兩個資本主義的帶頭大哥,首當其衝,個中起了很好的表率作用。
與此同時,資本主義現代化給世界帶來了什麼,人們也已經看得很辯證、很全面、很清楚了。那就是在帶來巨大技術進步的同時,還帶來驚人的破壞、墮落與沉淪。資本主義現代化模式發展到現在,對內對外都充斥着寄生性與掠奪性。在資本主義的全球秩序下,世界各國之間的發展差距越來越大,除了少數居塔尖位置的西方發達國家之外,廣大第三世界國家被壓在底層難以翻身,沒有上升發展的通道,失去了走向國際平等地位的機遇與可能。所謂的資本主義民主制度,對內對外都已經十分反動,遭到廣泛的厭惡與憎恨。
應該說,上述西方民主衰敗的進程在俄烏戰爭以前就已經開始了,但俄烏戰爭對此並沒有發揮救贖與挽回的作用,沒有使人們從中看到西方民主制度「向善」與「揚善」的傾向,恰恰相反的是,戰爭過程中,人們所看到的卻是這個制度下西方集團種種「助惡」與「作惡」醜陋的表演。也就是說,烏克蘭戰爭進一步暴露了資本主義民主的真面目,也使其作為一種制度再度發生大面積的嚴重退化。這個制度非但沒有因為戰爭而煥發新的生機與活力,相反更加深重地陷入了各種內外衝突的危機中,其自我修復能力每況愈下,看不到自愈的前景。也就是說,俄烏戰爭讓西方民主加速衰敗,其谷底在哪裡,誰也不知道。
其三,霸權墮落的新進程
霸權正在走下坡路而不是在走上坡路,這一點,甚至連白宮當局的頭子即美國總統都不得不承認。他們正竭盡全力要挽回和扳回這樣的勢頭,種種所作所為都圍繞這個核心目標而展開,譬如針對中國、俄羅斯、伊朗、朝鮮等國所進行的混合戰爭,譬如針對中國所發動的「戰略競爭」等。
擺在眼前的現實是,霸權深度捲入正在進行的烏克蘭戰爭之中,幾乎已經成為這場戰爭的主角。但問題是,這場戰爭能挽救霸權、能使之止跌回升嗎?
我們認為,對霸權而言,俄烏戰爭已導致三個明顯的後果,一是霸權威懾與遏制戰爭的能力出現明顯的破綻,俄羅斯敢於對烏克蘭大動干戈就是美國戰略威懾的失靈與失敗,而這樣的失靈與失敗不會僅此一次、到此為止;二是世界陷入更加激烈的大動蕩、大改組的進程中,霸權將為此疲於奔命、力不從心,眼下白宮當局面對伊朗、朝鮮就是這樣,某種程度上面對土耳其也是這樣;三是遏制中國這項戰略將變得更加難以奏效,因為這場俄烏戰爭為中國打開的缺口與提供的機會都很多很大,站在中國大陸上看出去,東西南北都是這樣,二十大之後最近一個時期中國活躍的外交就是很好的證明。
當然,如果霸權全面贏得俄烏戰爭的勝利,情形又當別論。但問題是,俄羅斯普京不可能允許出現這樣的情形,而俄羅斯也有能力阻止與狙擊出現的這樣的情形。
如此一來,對於俄烏戰爭,霸權國家大概就只能咽淚裝歡、勉為其難了,其結果非但無助於挽回霸權頹勢,相反將開啟霸權加速跌落的新進程。兩年後拜登總統結束任期,回望四年執政的歷程,結果一定是「往事哪堪回首」,「美國更加不行了」。
上述幾個方面的深刻變化是否就能催生出普京總統所言的世界新秩序,坦率地說,恐怕還在所難言,但世界秩序正加速改寫,這應該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從這個意義上說,俄羅斯普京總統有關烏俄戰爭迎來或打出一個世界新秩序的說法,也並非無的放矢、危言聳聽。
由此審視俄烏戰爭對全球、對西方世界的衝擊及影響,結論毫無疑問,那就是,俄烏戰爭使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之下動蕩的世界變得更加動蕩,其發展高峰與高潮頂點在哪裡,迄今為止還無人知曉。未來可能的趨勢是,在一個歷史時期內,動蕩成為人類社會的主流,平衡穩定變得難得稀有。在這樣的情況下,有可能出現對抗大於合作、戰爭危機壓過和平訴求的危險狀態,這的確是一個人類前進的十字路口,但卻是一個充滿風險挑戰的十字路口。
(作者系崑崙策研究院高級研究員;來源:崑崙策網【原創】修訂稿,作者授權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