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煥榮
台灣省的黑幫不合法,但它根深蒂固,加之港台電影的影響,大部分人知道竹聯幫。
但大家未必知道——劉煥榮。
他是竹聯幫的冷麵殺手。
在黑暗的年代,他曾在黑道雲集的場合里公開殺人,手段殘忍,做事又經常黑吃黑,被警方列為「台灣省十大通緝犯」。
但,劉煥榮生前又做過許多善事。
他是台灣黑幫史上,以個人名義捐款最多的大佬。1984年,台灣曾發生過嚴重的海山煤礦爆炸事件,他立即捐出百萬給受難家屬。
後來,逃亡時,黑吃黑搶完賭場,在台中縣霧峰鄉看到一家破舊的孤兒院,他隨手又扔了一袋錢進去,多年後,他死了,但依舊有人因為他的捐助的善舉而感謝他。
有人說,他這是在立人設,博得同情。那些幫他求情的20個官員,都收了他的錢。
但,劉煥榮說,我走到今天,是我罪有應得,我做這些事情,並不是為了活下來。
我對不起國家,也對不起社會。
死前的最後一次公開採訪
他在獄中寫下他的死囚日記。
六本筆記本,洋洋洒洒道盡黑道悲歌,記錄的是他的後悔莫及,在等待判決的日子。
他提筆寫書,他也作畫靜心靈,放下了屠刀,筆下的關公,不拿大刀,筆觸細膩。
獄方還幫他開了畫展,43幅創作,賣出所得,劉煥榮全捐給慈善機構。
槍決前,他的小弟們排着長隊,但他不希望後來的小弟們把他看成「英雄」,他說——
「我不是英雄,黑道沒有英雄,警界才有英雄。健康幼稚園火燒車事件中,奮不顧身救人而喪生的林靖娟老師才是真正的英雄」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
劉煥榮,又是如何從小老百姓到殺手,再到懺悔者的呢?讓我們回顧他的一生。
走進槍決靶場的 劉煥榮
1957年,台中市北屯區眷村「陸光八村」
劉煥榮出生了。
他是家中最小的兒子,父親是中校,隨軍撤到台灣後,過得沒有承諾的那麼容易。
家中很貧困,劉煥榮跟着家人在外面擺地攤賣水果衛生,大環境也不好,到處都很亂,黑幫盛行,擺個地攤也要交保護費。於是,在高中時代,劉煥榮就加入了「北屯圓環幫」及「小梅花幫」等黑道組織。
書也就不讀了。成天跟着兄弟們,上街收保護費,替人家做事,打架就去撐場面。
劉煥榮走上的這條不良路,是那個黑暗年代的縮影,但其實,他也有着理想的一面。
年輕的劉煥榮
他曾在北屯圓環附近遇見了一個小學生。
一群人在圍毆他,劉煥榮看不順眼,上去幫他解圍,跟相差11歲的張明成了好朋友。
劉煥榮在獄中回憶說道,看見張明被欺負,想起了當年被欺負的自己,但他並不希望張明跟他走上同一條路,於是鼓勵張明要好好讀書,不要走歹路,而張明後來也確實一直很努力念書,拿到了研究生的學歷。
但,內心的柔軟只是他的一面,在另一面,他是個混蛋,打架,鬥毆,無惡不作。
1974年,劉煥榮跟着一群小弟,在賭場收保護費的時候,遇到了警察,為了脫身把警察打成了重傷,遭到了警方的通緝。
這成為了他命運走向轉折點的開始。
年輕的劉煥榮
打傷警察後,劉煥榮打算跑路。
父親則讓他待在家中別亂跑,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他在家中睡覺的時候。
隱約聽到父親在屋外與人談話,他從窗外一看,是警察,父親報了警來抓他。
他想逃脫,但是來不及了。
隨後,劉煥榮被送進了少管所關了4個月。他很憤怒,直到有天,他看見了父親探監離開時,滿頭的白髮,他才知道父母的偉大。離開少管所後,他決心重歸正途。
於是,他回到了學校。那一年,他17歲。
畢業前夕,老師問大家有沒有畢業後想報考軍校的時候,劉煥榮舉手,他想繼承父親的使命,不願再讓父親失望,可,滿腔熱血被老師澆熄:「劉煥榮你不行,手放下。」
最後劉煥榮還是報了軍校,但因為他的幫派背景和前科,政審沒過,被退了回來。
他很失望:一個有前科的人一定不被社會諒解,白布染上黑點,一輩子子洗不清。
但令他更失望的在後面,
當年,台灣正處戒嚴時期。
為了維護社會秩序,設定了《檢肅流氓條例》,只要警察機關認為你具有「流氓行為」,便可以不經審判報請管訓,也就是說只要警察說你是流氓,你就要被抓去關。
哪怕你根本沒有因犯罪遭法院判刑,當然,這種這種不犯罪就被抓的事情很少發生,經常發生的是,管區警察為了績效,會去抓那些有犯罪前科的人,去提報流氓管訓。
劉煥榮打傷過警察,被關過4個月。他是「績效名單」上的人選,經常被恐嚇與欺負。
劉煥榮心中充滿了怨憤與無奈,但父親一直在勸誡着他,直到父親去世,母親無法管教。他,找了過去的朋友,重操舊業,決定了要混,那就要比別人更凶更狠。
一條黑走到底。
1979年11月,劉煥榮因為賭場糾紛與豐原「十七軍刀」幫爆發衝突,本被一群人追打的劉煥榮,被追到了一個水果攤上。
隨後拿起了攤上的西瓜刀,殺了敵對的老大「雞母」,因為是黑幫械鬥,底子都不幹凈,也沒有人報警,人死,就死了。
「十七軍刀」老大死後,劉煥榮樹立了威望。
1981年,劉煥榮又因為賭場利益杠上了台中市區的教頭「」「大湖幫」,劉煥榮不怕死,多次跟對門血拚砍殺,台灣出了名。
而,竹聯幫,也因此看上了他。
竹聯幫,正在擴張勢力版圖,採取了多元建堂的發展模式,第一個成立的分堂「忠堂」堂主董桂森,跟劉煥榮是老鄉。董桂森看上了這個同鄉的小老弟,決定吸收他入會。
後來董桂森帶着劉煥榮北上發展,參與了當年轟動一時的「青蛙王子」高凌風的秀場糾紛談判。當時為了高凌風的檔期問題,南部各教頭齊聚一堂北上與竹聯幫談判。
這也是劉煥榮第一次參加如此眾多老大的聚會,當時,他還只是一個小馬仔,但很快所有人會知道他的名字,因此,他膽子夠肥,做事冷靜,竹聯幫把他視為種子殺手。
而劉煥榮,在竹聯幫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幹掉「大湖幫」的老大廖龍輝,大湖幫並不是一個組織嚴密的幫派,只是一個有各個相同地緣關係的角頭勢力所聚合的組織泛稱。
廖龍輝是大湖幫最早的老大,曾經權傾一時,掌握了台中的賭場、風化區及酒店,並與地方各界交好,甚至在江湖上被譽為台中市的「地下秘書長」。 樹大必定招風,廖龍輝雖然交遊廣闊,卻也有不少敵人。
多年來許多幫派教頭都想要他的命,卻從來沒人成功過。主要原因是廖龍輝行動極其隱密,他往往會安排許多替身與他穿相同衣服,然後分別行動,以混淆敵人耳目。
但這次他碰上的人叫劉煥榮,劉煥榮為了完成任務,極有耐心地跟監廖龍輝三個月。
1983年10月23日,廖龍輝於台中市三民路三段一帶遭到埋伏的劉煥榮槍殺身亡。
6年後,周潤發在《喋血雙雄》里飾演的冷麵殺手,其原型就是竹聯幫的劉煥榮。
在廖龍輝死後,劉煥榮有了名氣,並且成為了竹聯幫忠堂執事,但讓他成名的還說接下了兩件事:他在一年的時間裏,接殺了大樹林幫老大楊柏峰、新竹一山幫張德憶。
劉煥榮很嚇人。
那是1984年,台北一個黑道大哥家辦喪事,出殯當天各方教頭大哥雲集,正當散場大家要離去的時候,劉煥榮突然從後面槍殺了楊柏峰,他早在席間就發現了楊柏峰。
殺掉楊柏峰後,楊柏峰被一堆人圍着,但他絲毫不理會眾人的眼光,轉身就要走,但他忽然想要確認楊柏峰是否真的斷氣,又回過頭穿越眾老大,走回楊柏峰身旁查看。
「碰!碰!碰!碰!」又連補了四槍,楊柏峰當場斃命,隨後,劉煥榮頭,離開。
在場的人都看呆了,心裏都在罵,但沒人敢質疑,誰知道,這個殺紅眼的人,會不會因為一個不爽,也朝向自己開槍。當然,利益當先,楊柏峰死了,對不少人是好事。
楊柏峰死後,劉煥榮成了名人,許多幫派大佬都重金禮聘,希望借劉煥榮的手除掉自己的死對頭。於是,大樹林幫楊柏峰死後不久,新竹「風飛沙幫」的洪國華,就請來劉煥榮除掉了跟風飛沙幫爭搶地盤的「一山幫」都張德憶,而劉煥榮接到委託後。
1984年4月,光天化日之下,「堵」到張德憶,兩人將張強押上車載到新竹湖口公墓後槍殺,隨後將屍體棄置在現場。
他很兇殘,也不避諱現場是否有其他人,這樣囂張的行徑,當然被警方視為眼中釘,警察局把劉煥榮列入「十大槍擊要犯」的名單內,誓言,一定要將他緝拿到案。
警方的追捕讓劉煥榮感到了壓力,他發現,自己出現的地方,前腳剛走,警察就到。
他懷疑身邊出了叛徒。
很多結論推測,叛徒是自己的搭檔游國麟,但劉煥榮不信,他想測試一下。
劉煥榮在獄中的繪畫
劉煥榮買了一輛福特「千里馬」的新車借給游國麟開,游國麟聯絡他要還車,游告訴他車子停在台北市建國北路一處市場附近,要劉自己去取車,劉煥榮便利用這個機會觀察。
劉煥榮事先到了停車場附近,
躲在暗處偷看。不久後見到游國麟開車前來。
游停妥車後,在現場等待劉煥榮。
但劉煥榮遲遲未出現。劉煥榮打定主意這一天絕不露面,他要好好在一旁看看會發生什麽事。過了好一陣子,劉煥榮的座車四周突然冒出眾多刑警,原來他們早就埋伏在此。
只是遲遲等不到劉煥榮,只好撤隊離開現場。劉煥榮這才確認是游國麟向警方告的密。
劉煥榮心意已決,卻難忍心中的怒火,一個星期後,他在鴻門宴上,殺了搭檔游國麟。
短短一年多的時間,劉煥榮殺了廖龍輝、楊柏峰、張德憶、游國麟的命案,這些每一個被殺的人,都是黑道有名的大哥。
許多幫派視他為仇人,放話要來尋仇,但沒人敢出手,一方面,他們知道劉煥榮狠,一方面劉煥榮是竹聯幫的人,是陳啟禮的貼身保鏢。
陳啟禮是竹聯幫的首任幫助,也是精神領袖,誰要是真的殺了劉煥榮,後果不堪設想。
於是,1984年,劉煥榮殺了那麼多人,在黑道白道名聲大噪,但對於整個黑道來說,這一年並不安穩。1984年10月15日,台灣發生了一起著名的國際大案「江南案」。
美國FBI查出江南案牽扯到竹聯幫分子涉案。1984年11月12日,台灣省「一清專案」全省大掃黑,一夜之間,50多名幫派大佬入獄,數百名幫派的幹部入獄,超過3000名涉黑的人員被逮捕,劉煥榮自然也被逮捕的人。
但,他手腳快,早就潛逃到了菲律賓。
逃亡的日子並不好過。當時有一兄弟檔陳南光、陳正昌兄弟,做鋼鐵生意,欠了一屁股債,逃到菲律賓去。他們本以為在菲律賓沒有債主追債,卻沒想到引來了歹徒覬覦。
當時同樣逃亡菲律賓的齊瑞生兄弟,找到了包括劉煥榮在內其他竹聯幫入伙,原本打算讓陳家兄弟「吐」點錢出來,但沒想到。
利益熏心下,齊瑞生兄弟等人為了搜刮陳家兄弟的家產,直接犯下滅門血案,殺掉了2對夫妻5個小孩,不幸中的萬幸是,其中有2個小女孩在後來的搶救中活了下來。
這起滅門案,對劉煥榮的觸動很大。
菲律賓是待不下去了,劉煥榮又逃去了日本,在日本混了起來。1986年1月26日,劉煥榮因為涉及販毒案遭到日本東京警視廳逮捕,3月份被押回了台灣受審,關在總部。
這一次,劉煥榮,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了。
被押回台灣省的劉煥榮
他只有一個心愿,他想在死前,看望自己的母親,這麼多年,他一直都在逃亡,沒有臉見自己的母親,也沒有敬過孝道。
警方答應了他,帶着媽媽來到了看守所,劉煥榮看到了母親後瞬間下跪:「媽媽對不起,我來生做牛做馬再來報答你,也不會再走上這條絕路,一輩子都要好好孝順你」
見了母親後,劉煥榮把自己犯過的案子交代的一清二楚,唯獨菲律賓滅門一案,他只承認涉案,但否認自己殺人。他說江湖兄弟被殺是常有的事,冤冤相報很正常,唯獨這件事他做錯了,並願意配合說出整個案發經過。
由於當時,劉煥榮所犯下的多起殺人案分別由不同的法院獨立審理,他的每一起案件都被判無期徒刑,但是引發了被害人家屬不滿,外界也質疑,為何不判死刑?
於是在經過併案審理後,1991年1月首度判決劉煥榮死刑,再上訴後,直到1993年3月5日最高法院才宣判死刑定罪執行。
雖然,他有所轉變,也重義氣,殺的人也都是黑道分子,從不濫殺無辜,但他終究是殺了人,視人命如草芥,手段殘酷,心狠手辣。執行槍決前,他抽了兩根煙,兩杯酒。
這是他在人間的最後一頓晚餐。
凌晨,四十四十分。
看守所對面的建築物頂樓擠滿了各家媒體及眾多黑衣人,大家都來見證這名殺手的最後一幕。不同的是記者拿的是大砲照相機、攝影機,而黑衣兄弟們則人人拿着一柱清香。
許多殺人犯進了刑場,早已哆嗦走不動路,唯獨劉煥榮神色自若,他不需要攙扶,這麼多年的江湖風雲,早就讓他看淡了生死。
在走近拍不到的地方。
看到他最後一刻的時候。
他突然停在腳步,高舉大拳歡呼,
「對不起,謝謝各位!」
一代黑幫大佬,就這樣,在36歲畫上了句號。
死後,他留給社會最後的貢獻——
捐贈了自己的器官。
劉煥榮的日記
寫到這裡,突然明白了周潤發
在《喋血雙雄》說那一句:「我們都不再適合這個江湖,因為我們太念舊了!」 。
其實人懷舊的,不是那些江湖打殺的歲月,也不是什麼暴力與血腥的械鬥,懷舊的其實是人性的溫暖與善良,懷舊的是柔情與風。
他是真男人,有氣魄,有責任,內心柔軟,拿得起,又放得下,一個冷漠的外表下仍然有着一顆溫暖的「心」,只是就像法官說的那樣。
他捐贈的錢,終究是靠着暴力非法獲取來的。
他做善事的錢,都來自他那沾滿血腥的雙手。
他殺了人,且手段殘忍,進了黑社會沒有退路,活得像一個軀殼,不是自己真正的活法。
命運的一切,早就標註了價格。
只是,有的時候,我也在思考。
如果當年,社會沒有那麼混亂的話,
如果當年,老師課堂上問有誰要考軍校時,不要叫劉煥榮放下手,並告訴他,人生有很多條路,給他鼓勵與支持,讓他走正路。
如果當年,劉煥榮能順利地進入軍營,以他的本事會不會在軍營裏面會有一番天地。
如果當年,劉煥榮在當年,能夠獲得更多的包容與支持,那麼他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可惜,人生沒有那麼多的如果。
一時失足千古恨,再回顧已百年身。
講劉煥榮的故事,不是為了推崇他。
他殺了人,這是他的罪,他不值得被原諒。
但,劉煥榮的選擇與罪惡,亦是那個黑暗時代的縮影,許多人在黑暗中徑直走向了罪惡。
劉煥榮的一生讓人惋惜,他的人生是一場戲劇性的悲劇,而我們要努力的就是避免更多的劉煥榮,避免更多的悲劇發生。
突然想起周星馳在《武狀元蘇乞兒》那段經典對台,皇帝擔憂,丐幫實力太大,一日不解散終日就提心弔膽,但周星馳卻說:丐幫有多少子弟,不是由他決定的,而是由你決定的,如果你真的英明神武,國泰民安,鬼才願意當乞丐。
天才與瘋子,僅僅一念之間。
人被歷史洪流裹挾着。劉煥榮的命,是他的宿命,也是悲歌也是同樣的一個人,一個時代造就了英雄,不同的時代將會造就一個狂魔。
我們要做的是讓時代更好,讓每個人都擁抱明天與希望,避免出現更多的悲劇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