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萊塢電影在展現女性被壓迫或者束縛的時候,通常會通過外部建築的高大與堅挺,反襯出女性的弱小與無力,將女性置於畫框的中部或者高大建築的中央,表現她們的日常生活。
對稱性構圖一方面可以表現外力對女性的限制或者女性對自己的束縛,另一方面又傳達出一種秩序、壓抑、莊嚴的感覺。《阿克巴大帝》(阿素托芬·哥瓦力克,2008 年)在展示公主珠妲的困境時,多次使用對稱性構圖,表現她被壓抑束縛的局面。
拉傑普特國王為了保證自己可以獨佔王位,將珠妲作為與莫卧兒王朝講和的條件。父親單方面決定了珠妲的婚姻,儘管彼此的宗教信仰是相對的,但為了鞏固王權什麼都可以犧牲。
當珠妲被告知要與莫卧兒王朝聯姻時,她哭訴着拒絕,但她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像一枚棋子般隨父親任意擺放。不管是之前與邦國王子定親還是這次與莫卧兒王朝的定親,她都是被告知結果的一方,沒有任何選擇的權利,她的存在好像只為鞏固父親的政權。
這時畫面呈現出來的珠妲被置於前景處,近距離的中景鏡頭使她的站立空間顯得異常逼仄,與中景處的沙發、後景處的柱子一起將她壓縮在畫面前景處,頭部幾乎與最上方的畫框齊平,顯現出人物生存空間的壓抑。
當她試圖寫信給自己的哥哥尋求幫助時,珠妲這時被放置在畫面的中心位置,兩邊的環境裝飾幾乎呈現完全對稱的狀態。
「從視覺形式的角度上分析,這一構圖使畫面變得簡單明了、重點清晰,將觀眾的注意力引導到畫面的中心位置,使敘事重點在觀眾腦海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從情感表達的角度上分析,嚴格對稱的構圖能夠讓人產生凝重、肅穆乃至壓抑、緊張的感覺。」
位於畫面中心的珠妲被硃紅色的帷幔包圍着,侍女的服飾,面前的寢榻,目之所及幾乎都是硃紅色,這一象徵著王權的重要色彩的無處不在隱喻了人物無處可逃的命運。
後景處嚴整高大的柱子更是將珠妲的整個身體框定在其中,低機位的仰拍突出了秩序、王權對身體的壓抑。
《帝國雙璧》(桑傑·里拉·彭薩里,2015 年)中多次使用對稱性構圖,通過雄偉壯觀的宮殿展現故事情節發生的背景,齊整、莊嚴、華麗的宮殿在對稱性構圖中呈現出一種永恆的美感,同時也展現出對人物的壓抑與束縛。
女主角瑪絲塔妮在鏡宮當中的驚鴻一舞引起了皇帝佩什瓦的注意,她身着一襲華美的紗麗,在鼓點飛揚中輕歌曼舞,為觀者呈現了一出視覺盛宴。
低機位的仰拍鏡頭突顯出瑪絲塔妮的蛾眉螓首,鬢髮如雲,金色的宮殿似乎都成為了她的陪襯。在感受到瑪絲塔妮帶來的欣賞快感時,她身後規整有序的建築在呈現美感的同時,也使人物身體限定在了框架之中。
瑪絲塔妮置於這些建築的中央,頭部幾乎與畫面頂端重合,和珠妲一樣,人物生存空間都是逼仄的。瑪絲塔妮與佩什瓦兩人相對的宗教使她們的結合受到了來自各方的阻撓,當王后意圖陷害瑪絲塔妮時,畫面中呈現了宮殿的全景。
高大堅實的宮殿在暗夜處鋪滿了畫面,只余天空中間的一條縫隙,兩側的宮殿嚴實整齊,高機位的俯拍凸顯象徵秩序與王權的外部空間對人的束縛與壓迫,表現角色與命運環境抗爭的力量的微弱,陰暗色調中顯現於高樓上王后的身影更是給兩人以後的命運籠罩了一層不詳的陰影。
「印度教認為,婦女是崇拜的對象(作為母親),但她也會玷污宗教儀式(在經期,剛生過孩子,守寡)。古老的月經禁忌規定婦女要離開家,在屋子外面隔離三天。即使到了今天,很多正統的印度家庭都有這樣的規矩:經期的婦女不能進入廚房,不能碰食鹽,不能去寺廟,或者不能參加任何宗教儀式。」
《印度合伙人》(R·巴爾基,2018年)中的女主角葛雅特莉作為傳統印度女性的代表,認可月經是可恥的,並且身體力行地踐行着教義,固守着男權社會賦予女性的那一套準則。
導演在葛雅特莉出場時幾乎都運用了框架構圖,始終讓她處於窗戶的框架里、廊道的框架里,或是陽台前的鐵絲網裡,暗含了她長期以來接受的傳統觀念使她一直束縛在封建傳統的桎梏中。面對丈夫拉克希米請求她回屋吃飯的舉動,她以「這是習俗,不幹凈」回絕丈夫,並祈求他不要再來管她。
這時畫面中的葛雅特莉被框在帶有宗教紋飾的窗戶內,後景處雖然明亮,觀者視線卻被隔絕,與前景處的窗框共同將葛雅特莉限定在一個狹小的空間當中,而祈禱的手勢正是導致她囿於這方小天地的根源,直接將針對的矛頭對準了宗教。
面對傷害自身健康的傳統,女性反而成為了這些傳統堅定的維護者,「在整部關於女性主義的母題里根本就沒有女性的覺醒,相反始終保持清醒的是一位男性,並且在這場女性主義的運動里最大的阻力是女性本身」。
片中的絕大多數女性都對經期充滿了羞恥感,葛雅特莉一直將使用過的月經布晾曬在隱蔽處,相信「內心純潔就不會生病」;拉克希米將手工護墊送給姐姐時被罵不知廉恥,並被禁止以後再去她家做客;兩個正在讀書的妹妹也對他避之不及,而母親則說他已經瘋掉了。
如果女性都不能正視自己的身體,自己尊重自己,印度的女性地位就永遠不會得到改善。葛雅特莉雖然作為傳統女性的代表,但她並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改變,面對拉克希米苦口婆心的勸導,她也願意嘗試他的試驗品衛生巾,從這些細節中可以看出她具有一定衝破束縛的精神,但在行動上卻受制於當時的社會現實。
這種受制顯現於她被分割、被遮蔽的身體當中,影片中多次出現的框架構圖中只展示出她身體的一部分,「這個位置對準了他們不幸的命運,正是人生境遇的寫照和表達。
他們甚至無法在鏡頭前展示完整的肢體,只能露一小部分的自己,微小的人物無法主宰自我命運,只能被大時代所切割壓制,巨大沉默的背景壓迫着他們,催逼着他們,也隔絕着他們,造成了他們的主要命運和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