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電影《小野田:叢林萬夜》講述了備受爭議的二戰日本軍人小野田寬郎的傳奇故事,電影中的民族主義和假新聞主題到了現在更具現實意義。
小野田寬郎(中間戴帽者)1974年從叢林中走出來
1944年12月,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最後幾個月,日本少尉小野田寬郎駐紮在菲律賓的一個小島盧邦島。在小野田抵達後的幾周,美軍攻擊迫使日本士兵進入叢林——但與大多數戰友不同,小野田在島上隱藏了近30年。1959年,日本政府宣布他已經陣亡,但實際上,他還活着——他堅信正在執行一項秘密任務,就是在皇軍回來之前控制該島。他一直深信戰爭從未結束。
1974年,當小野田回到日本時,受到了英雄般的歡迎——他是最後一個從戰爭中回國的日本士兵,不久之後,他的回憶錄出版,成為暢銷書。他的經歷被阿瑟·哈拉里拍攝成的電影《小野田:叢林萬夜》。該片於2021年在戛納電影節首映,近日在英國上映,贏得了評論界的好評,也引發了爭議。德國電影導演維爾納·赫爾佐格將於2022年6月出版以此故事改編的小說,澳大利亞籍菲律賓電影人米婭·斯圖爾特將於2022年晚些時候完成同題材紀錄片。
小野田的故事顯然是一個吸引人的題材,但是,隨着戰爭、民族主義和「假新聞」的主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具現實意義,他的故事仍然像近50年前他走出叢林時一樣引人入勝、備受爭議。
1942年,小野田被徵召入伍,在中野軍事學校的二俁分校接受游擊戰鬥訓練。他的訓練與傳統的武士道「戰陣訓」(日軍戰鬥手冊)並不符合,該手冊禁止日本戰鬥人員被俘虜,要求他們戰鬥到陣亡或自我犧牲殉國。但小野田在1944年底被派遣到盧邦時收到的命令是「絕不允許自殺」,這是他在1974年的回憶錄《不投降:我的三十年戰爭》中寫下的。「在任何情況下,你都不能自願放棄自己的生命。」
二戰的最後幾個月里,小野田寬郎(攝於1944年)駐紮在盧邦島
小野田的任務是摧毀盧邦機場和港口的一個碼頭,以及摧毀任何試圖降落的敵機和機組人員。這個任務失敗了,當敵軍控制了小島,他和他的戰友撤退到叢林中。戰爭很快就結束了,但是1945年8月15日,小野田和其他三名戰友看到日本投降的傳單,他們認為是敵人的欺騙戰術,仍然躲在叢林中,在蛇蟲鼠蟻間,以香蕉皮、椰子和偷來的大米為食。他們不願因為飢餓而投降,認為這是敵人的伎倆。
日本搜索隊試圖尋找他們,但小野田認為他們是敵人的俘虜,被迫來誘降他們。他看到家庭成員的照片,也覺得是偽造的——小野田並不知道他的家鄉已經在重建了。1950-53年朝鮮戰爭期間,他聽到上空飛過的飛機聲音,認為是日本的反攻,而扔在島上的報紙被認為是「美國佬的宣傳」。小野田在他的回憶錄中寫道,早在1959年,他和他的同志小冢金七「已經形成了太多的固定觀念,以至於無法理解任何不符合這些觀念的東西。」
1945年日本投降,但小野田認為那是敵人的欺騙戰術
1972年10月,小冢金七最終被當地警察開槍打死,但小野田獨自在島上又待了18個月,直到遇到一個名叫鈴木紀夫的古怪的日本探險家,雙方才達成協議。如果鈴木能把小野田的指揮官帶到盧邦,直接命令他放下武器,他會服從。鈴木的任務取得了成功,小野田的戰爭終於在1974年3月9日結束。
耐力和錯覺
《小野田:叢林萬夜》的法國導演阿瑟·哈拉里最初受到約瑟夫·康拉德和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等作家的啟發,想拍一部「冒險」電影。但在了解了小野田的故事,並閱讀了伯納德·森隆和傑拉德·臣努2020年的書《小野田:叢林之戰》後,決定拍一部「紀錄片」,對小野田、他的家人、以及指揮官谷口少校、鈴木紀夫進行採訪以及訪問盧邦——他意識到自己找到了完美的素材來源。「整個故事都很吸引人,」哈拉里對記者文化表示,「你不可能不被它打動。」
《小野田:叢林之戰》的細節也被還原在電影中,與親密的體驗——比如軍營中大米緊缺導致的矛盾和新年的儀式,與暴力衝突的場景巧妙地交織在一起,並在軍事學校倒敘小野田所接受的軍事信條。盧邦島的真實場景,以及由遠藤雄彌和津田寬治飾演的青年時期和成年後的小野田,都令這部電影熠熠生輝。令人驚嘆的廣角鏡頭包括流動的小溪、翠綠的叢林和盛開的紫色花朵,沙灘上高大的棕櫚樹和風、雨和野生昆蟲的聲音一樣令人聯想。
這是一個關於忍耐和幻想的迷人故事——這部電影在2022年2月獲得了凱撒最佳原創劇本獎,以及法國影評人協會的最佳電影獎。
這張照片拍攝於1974年,小野田離開了躲藏了近30年的盧邦叢林
儘管這部電影廣受好評,但並不是所有人都喜歡。《視覺與聲音》雜誌對哈拉里的小野田刻畫提出了批評,認為並沒有從菲律賓人的角度進行有意義的挖掘。詹姆斯·拉蒂默在這部電影在戛納首映後不久發表的影評中寫道,「隨着民族主義情緒在日本再次抬頭,對一個似乎完全展示日本帝國主義野心的人,拍一部本質上讚美的電影,往好了說是幼稚,往壞了說是侮辱,這說明出現的菲律賓人不過是無足輕重的犧牲品。」
事實上,小野田部隊在二戰最後幾年裡犯下了殘暴的暴行。這些行為在他的回憶錄中明顯缺失,在哈拉里的電影中也相對較少提及。據報道,有多達30名盧邦島民被殺,「不僅僅是槍傷,」電影製作人米婭·斯圖爾特告訴BBC文化頻道,還有「用刀或劍砍」造成的可怕傷害。與此同時,在喬納森·海克2001年為BBC拍攝的紀錄片《最後的投降》中,一位名叫費爾南多·波夫萊特的農民描述了他發現一位島上同胞屍體的可怕情景:「身體在一個地方被發現,而頭在另一個地方。」
哈拉里承認,他預料到電影會引起爭議。雖然他沒有為小野田的行為辯護,但確實為自己的創造性手法辯護。他說,電影的原則是「站在(小野田)一邊,就像他的團隊的一員」,以便理解一個「完全被囚禁」在自己觀點中的士兵的經歷。(他將當今世界各地的陰謀、否認和狂熱,以及隨之而來的危險行動進行了對比)。他說,持這種觀點並不意味着贊同小野田的觀點,他指出影片中包含了半虛構的場景,即島民因小野田的行為而被殘忍殺害。他說:「我試圖表明,(菲律賓人)遭遇的暴力是令人憤慨的,沒有任何理由可以為此辯駁……(但)在某種程度上,這對紀錄片的場景安排來說是非常困難和棘手的,我試圖平衡兩種感覺。」
東京大學副教授、《小野田大作》的作者芹生尚子讚揚了片中加入的這些場景,她認為這是對這個角色反英雄的詮釋。「這部電影展示了居民們對小野田的恐懼和憎恨,」她告訴文化頻道,「(儘管)這些場景與殘酷的事實不符,但它們會引起懷疑,擾亂公眾,並希望他們反思這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