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小藝：當下，奇幻題材網絡電影正呈現出迅猛上升的態勢。這一期，我們就來看看它正在經歷的“向上”之旅。
Chapter 1
奇幻電影“攀登”記
網小藝：請簡要評價當下奇幻題材網絡電影的創作。
李瑋：當你坐下欣賞一部影片時，正常的順序是入眼、入耳、入腦、入心。毫無疑問，奇幻電影能成功吸引大眾關注並娛樂大眾，首先在“入眼入耳”有先發優勢。強烈而震撼的視覺特效能讓用戶快速沉浸於故事的情境中，在體驗故事的深層意義之前就感悟到與故事相伴的強烈情感刺激，並隨着故事的推進、意義的加深從而“入腦入心”，被帶入一種感官和情感的雙重滿足中。
鐵皮小鼓：無論是從絕對數量還是從分賬票房成績來看，奇幻片都是當下網絡電影不可或缺的主力。近年來，奇幻網絡電影先後經歷了從殭屍、道士滿屏，到神話改寫風起，再到怪獸異能組隊的數次題材風潮迭代。每一次迭代，都對視覺特效的逼真水準和刺激程度提出了更高要求。也正是奇幻題材網絡電影特效化、大片化的發展趨勢，將網絡電影的分賬票房連年推高。
2020年網絡電影分賬票房冠、亞軍《奇門遁甲》和《倩女幽魂：人間情》，是視效奇幻大片的頂峰之作。但在美學風格上，已經呈現出不同的追求。
《奇門遁甲》翻拍自同名院線電影，在延續原版故事“霧隱門”設定的基礎上，講述了一個心懷正義卻資質不高的捕快周同，在得到奇門真傳之後，為父復仇、為天下除惡的故事。
從敘事結構上看，《奇門遁甲》並沒有太大突破。背負家仇的周同成為天選之子，在歷經“英雄之旅”的磨礪後最終與狂魔畢方正面交鋒。類似的正邪較量主線，在不少奇幻電影中都能找到。
但在視效美學上，《奇門遁甲》進行了不同的嘗試。電影在表現狂魔畢方一眾時，依舊按照網絡電影的慣例，追求陰森、恐怖、血腥的視效風格。但在表現“霧隱門”法術時，主創們發揮想像力，將中國傳統武術的飄逸感與視效技術結合，為觀眾展示了諸如陣法、御物等奇門絕技。尤其是天老先生在水中馭魚而行點化周同的場面，絢爛恣意、如夢似幻，讓人印象深刻。
《倩女幽魂：人間情》同樣翻拍自經典院線電影，投資超過4000萬，創下了網絡電影的成本新高。《倩女幽魂：人間情》的故事依舊圍繞寧采臣和聶小倩展開，將原版故事中的趕考相遇、漸生情愫的經典橋段，和黑山老妖、捉妖師燕赤霞等經典角色一一復原。就一部網絡電影而言，規規矩矩地重講一個經典故事，算得上無功無過。
但《倩女幽魂：人間情》為了吸引觀眾眼球，放棄了在情感主線下功夫，反而在視覺效果上強化了香艷、詭異元素，削弱了人物的成長性和故事的感染力。在需要創作者發揮想像力的奇幻動作場面中，也找不到太多新意，而是充斥着生硬的視覺刺激堆砌。這種為了特效而特效的奇幻大片，在短期內可能憑藉情懷和大片的噱頭，收割可觀票房，但觀眾並不會為重複的視覺刺激一直買單，再奇幻的故事也要與現實情緒共振。從某種程度上說，《倩女幽魂：人間情》攀上的市場高點，也成為了奇幻題材網絡電影發展的一個階段性標誌點。
Chapter 2
脫虛向實 從“嚇人”到“攻心”
網小藝：奇幻題材網絡電影在一片欣欣向榮的背後，正在經歷什麼樣的變化呢？
鐵皮小鼓：2020-2021年間，奇幻題材網絡電影的發展迎來了拐點。從市場表現來看，2020年的奇幻題材網絡電影攀升至票房高點。
據統計，2020年網絡電影分賬票房排行前五名分別為《奇門遁甲》《鬼吹燈之湘西密藏》《倩女幽魂：人間情》《海大魚》《鬼吹燈之龍嶺迷窟》，均為奇幻特效大片。其中前三部影片的分賬票房均突破了5000萬大關。
但到了2021年，網絡電影分賬票房排行的前五名中，僅有《興安嶺獵人傳說》《鬼吹燈之黃皮子墳》兩部奇幻片，且均為民俗向驚悚片，淡化了對奇幻視覺景觀和特效量的追求。總的來說，在這兩年間，奇幻題材網絡電影一定程度上跳出了特效攀比的怪圈，逐步踏上了脫虛向實、重視敘事的新路子。
與《奇門遁甲》和《倩女幽魂：人間情》相比，這兩部奇幻電影的視效規模明顯下降，且沒有各類幻化無形的妖魔神怪。它們選擇了走民俗恐怖片的路子，視覺上突出神秘感、驚悚感和儀式感，故事上則從民間傳說汲取營養，注重敘事結構的推敲。這一類奇幻題材網絡電影以故事的奇異性和曲折性，部分替代了視覺層面的刺激，滿足了觀眾對這一類型的想像與期待。同時，脫虛向實的視覺風格，也避免了因盲目追求特效量而造成的成本無限上揚。
《興安嶺獵人傳說》取材自東北民間流傳的“皇圍獵人”傳說，以最後一代皇圍獵人劉二爺為主線人物，講述了他在村民懇請下出山調查滅門慘案，並由此牽出一連串山野怪談的故事。
整部電影分為“妖言”“相思”“因果”三個單元，分別講述了大馬猴報復貪財醫生，苦命女人因失夫喪子而陷入瘋癲，以及窮小子殺人頂替繼承黑幫家業三個可以獨立成篇的故事。但在故事結構上，主創並沒有採用簡單的拼盤形式，而是擅長通過劇中人的講述打亂時序並製造偏離事實的詭異假象，將三個故事變得交錯、複雜，具有張力。
在片中，篤定多謀的劉二爺起到了定盤星的作用，作為林間諸多怪事的親歷者，他總能透過怪談表象看見人心作祟。當觀眾在他的引導下，跳出怪力亂神，洞察複雜人心時，這個奇幻故事便有了積極指向。
《鬼吹燈之黃皮子墳》是《鬼吹燈》系列網絡電影中口碑較好的一部。這一系列網絡電影，以往在改編風格上走的都是地下靈異冒險路子，主角們與各類精怪毒蟲、怪獸異能的打鬥是核心看點。但《鬼吹燈之黃皮子墳》卻一改故轍，講述了一個幻象疊加的故事。
電影中，胡八一和王胖子為救受驚發癲的畫眉，“誤闖”黃大仙廟，在趙叔別有用心的引導下，他們找到了進入地下世界的大門，闖進一個土匪遮了天修建的陰陽大宅。在這裡，他們因為迷魂香的作用，陷入了危險的多層幻覺嵌套……這個故事也靈活運用民俗元素烘托驚悚氛圍，但更讓人驚心動魄的是片中現實與幻覺難辨的情境，和燒腦的“套娃”幻覺。
與《奇門遁甲》和《倩女幽魂：人間情》相比，這兩部奇幻電影的視效規模明顯下降，且沒有各類幻化無形的妖魔神怪。它們選擇了走民俗恐怖片的路子，視覺上突出神秘感、驚悚感和儀式感，故事上則從民間傳說汲取營養，注重敘事結構的推敲。這一類奇幻題材網絡電影以故事的奇異性和曲折性，部分替代了視覺層面的刺激，滿足了觀眾對這一類型的想像與期待。同時，脫虛向實的視覺風格，也避免了因盲目追求特效量而造成的成本無限上揚。
網小藝：那到了今年，奇幻題材網絡電影又有什麼新變化？
鐵皮小鼓：2022上半年，民俗驚悚正式成為了奇幻題材網絡電影的主流發展方向。分賬票房排名前十的作品中，奇幻題材佔據六席。其中，僅有《大蛇3：龍蛇之戰》一部為視效風的怪獸片。其餘五部——《陰陽鎮怪談》《開棺》《龍雲鎮怪談》《老九門之青山海棠》《山村狐妻》——均包含濃郁的民俗驚悚乃至恐怖元素。
在這批民俗奇幻片中，我們能清晰地看到“嚇人”和“攻心”兩種不同的創作傾向。前者為了追求視覺刺激和恐怖效果，把重心放在了鬼魅幻象、江湖異術的演繹上。這類作品可能憑藉毛骨悚然的視聽效果短暫吸引觀眾，但往往會在“解扣”階段，也就是化怪力亂神為鬼蜮心腸的戲劇轉化中遭遇困難。而後者則着重以敘事攻心，雖然也不乏神仙狐鬼精魅故事，但總體堅持的是以志怪見人心的大方向，且擅長以敘事詭計營造懸念悚疑。
於今年6月上線，分賬票房與口碑均取得不錯成績的《山村狐妻》便是“攻心”向的民俗奇幻片代表。這部作品延續了《興安嶺獵人傳說》的詭計敘事的風格，以“羅生門”的結構還原了一段民國年間，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喇叭溝狐妻事件。故事中，準備渡河前往喇叭溝唱紅事的戲班子，被風雨所困夜宿破廟。與他們一同避雨的，還有一群跋扈的巡捕、殺人如麻的綹子、身份不明的女人……他們在“瞎子”琴手一驚一乍的開腔後，打開了話匣子。在不同人關於狐妻傳說的講述中，觀眾逐漸拼湊出真相：世上哪有鬼神作怪？有的從來都是叵測人心、欲壑難平。
《山村狐妻》與《興安嶺獵人傳說》出自同一主創團隊之手。相較一年之前的《興安嶺獵人傳說》，這次圍繞狐妻怪談的故事講述，少了一些強行說教，多了幾分熨帖流暢。雖然片中還有幾處民俗幻像的視覺呈現可以再舉重若輕一些，但基本做到了“出於幻域，遁入人間”。
Chapter 3
如何邁向“高光時刻”
網小藝：上一期我們聊到，目前網絡電影題材中，展現東方特色和中國傳統文化的奇幻題材網絡電影還未迎來自己的高光時刻。那麼請老師指點指點小夥伴們，該如何發力，更進一步呢？
李瑋：奇幻題材網絡電影還是應該回到故事本身，只有“好故事”才值得講且用戶也願意看。藉助於科技的發展，我們能製造出做夢都想像不到的“奇幻”，更應該將一種社會和人性的鮮活洞察力注入到視覺印象，不止沉迷感官知覺，更要縱情內在體驗，同時有“好視效”和“好故事”才構成一部好的奇幻影片。
鐵皮小鼓：在近年影視行業減量提質、降本增效的大環境下，網絡電影靈活的體量、較短的制播周期依舊是它的模式優勢。奇幻片作為網絡電影的市場主體，從拼特效到回歸敘事想像力的轉向，是對網絡電影模式優勢的發揚。
不過，奇幻敘事想像力的發揮並不能只能抓着“神仙狐鬼精魅”不放。當我們看到有兩部以“某某鎮怪談”為名的作品，登上今年上半年網絡電影票房前十排行時，就應該對民俗題材的過度開發保持警惕。
從更宏觀的視角來看，國內民俗奇幻網絡電影在近兩年的崛起，與同期國際流媒體平台主導下的泛東南亞恐怖片風潮，也有一定潛在關聯。如今，包括平行時空、身體互換、時間循環在內的多個都市奇幻題材分支，在多個語種的流行文化敘事中都有抬頭之勢。國內的奇幻網絡電影創作者，如果想要駛離民俗敘事的“紅海”，不妨嘗試着往這類都市奇幻的海域進擊。
同時，想像力也不局限於敘事領域，在特效上的想像力對奇幻題材創作也同樣重要。目前市面上主攻視效的奇幻網絡電影，雖然在特效量與視覺尺度上有所突破，但在美學風格上始終有較強的遊戲感和模仿痕迹。
東方奇幻有獨特的視覺體系，西式的“光劍”對決再炫目也不能直接拿來表現“劍氣縱橫三萬里”，馴龍遨遊再浪漫也不能套用表現騎鶴南下的浩然。在網絡電影領域，我們不乏特效奇幻片，但始終缺乏一部能確立東方奇幻視覺體系、想像力充沛的特效片。這個高峰，還等着網絡電影創作者征服。
網小藝：總的來說，奇幻題材電影經歷了早期的視覺特效奇觀，到回歸敘事，脫虛向實的拐點，勢頭正勁。但常言道“行百里者半九十”，想要在該題材上更有造詣，除了對本土的視效和美學進行發力外，更要在敘事想像力與故事內容本身不斷精進。內外兼修，才能突破瓶頸，更上一層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