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四眼
路易莎·梅·奧爾科特出版於1868年的《小婦人》作為美國歷史上最重要、影響最廣泛的小說作品之一，曾經多次被搬上銀幕，其中，1994年女導演吉莉安·阿姆斯特朗執導的版本頗受推崇。二十多年後這部作品再次翻拍，同樣是女導演執導筒，同樣是大牌雲集，又是在女權主義席捲全球、女性意識勃興的當下出現，自然被高度關注。
《小婦人》海報
該片的陣容十分驚人，連做配的都是梅麗爾·斯特里普、艾瑪·沃森、佛羅倫斯·珀等等，對近些年美國電影較為關注的觀眾光看陣容就會有值回票價的感覺。且不說這兩年大熱的西爾莎·羅南飾演了女主喬，光說出演男主的「甜茶」蒂莫西·柴勒梅德，嘖嘖，這顏這演技誰磕誰知道。
「甜茶」飾演勞瑞
該片也確實沒有浪費這個陣容，導演格蕾塔·葛韋格此前自編自導《伯德小姐》橫掃頒獎季，足見其對女性題材的把控力。在《小婦人》中，格蕾塔的導演造詣似還有所提升。《小婦人》這部作品從改編上來說，其實頗具難度。這是一部在美國家喻戶曉、深入人心的作品，要改編這樣的作品，很難在人物、情節、主題上去做突破和不同詮釋。然而，格蕾塔和主創團隊，卻從場面調度、敘事結構、人物塑造等多個方面，給這部新《小婦人》賦予了獨特的魅力。
場景調度上，本片中大量的群戲部分頗具挑戰性，往往是嘰嘰喳喳的女孩們，一刻不停的對話與動作，而攝影機在狹窄的室內跟隨人物和劇情遊動，一氣呵成，呼吸感十足。比如喬在紐約的酒吧中跳舞的一場戲，喬與鄰居教授於群舞之中眼神交匯又避開，閃躲又炙熱，在舞步旋轉中，兩個年輕人逐漸靠近，愛情的萌芽狀態被描繪得頗為動人；再比如喬與勞瑞的初見，在舞會上，穿着燒焦裙子的喬，與勞瑞在室外圍着房子跳舞，透過落地玻璃，室內的人們舞步拘謹，室外的兩個少年人肆無忌憚地狂舞大笑。
最為典型的一場頗見調度功力的戲，是馬奇家姐妹和母親來到勞瑞家裡，這場發生在起居室里簡短的戲，出現了七八個人物，要在女孩們安撫艾米這主事件中，同時進行的小情節點略略一算不下十個：艾米傾吐在女校的委屈，艾米表現對繪畫的興趣，母親生艾米的氣，勞瑞愛上喬，喬被滿屋的書吸引注意，約翰愛上梅格，勞瑞與女孩們母親的交流中感受到溫暖，勞瑞爺爺慈父般的出場，大家因為貝斯對鋼琴的關注等等，人物情感、人物關係在這一場戲中，自然發生、流淌、升華。
《小婦人》劇照
全片最為醒目的特色，是格蕾塔在敘事結構上所做的創新。《小婦人》原著是按照馬奇家女孩子們的成長過程進行敘述的，這一成長敘事多個改編電影版本都沒有去試圖改動。新版本則是一上來就是倒敘：成年後的喬在紐約，鼓足勇氣走進出版社，向人兜售她寫的故事。隨後，成年後的梅格、貝絲、艾米分別出場。自此開始，觀眾會看到兩條時間線：七年前女孩們的少年時光，七年後女人們的成年歲月。兩條時間線反覆交織、跳躍，形成了對照。
「童年是記憶，是渴望，是理解你是誰，和你要去哪裡的鑰匙。」導演格蕾塔在自己的導演闡述中這樣說道。因此，兩條故事線反覆交織的設定就有了其必要性，七年前和七年後對比，少年時光是溫馨美滿的童話，成年後則是女孩們獨自面對世界的殘酷現實。然而，可不斷回溯的溫暖少年時光，是女孩們成年後不斷汲取能量的源頭，那些四個人一同渡過的童年，也是她們獨自戰鬥時的堅實後盾。
而筆者認為最值得讚賞的，則是新版《小婦人》在人物塑造的有限空間中，所做的努力。在原著中，喬是四姐妹中最光彩奪目的形象，她的勇敢、叛逆、自信、天賦，都讓她成為了那個時代女性中獨樹一幟的佼佼者，成為幾代女孩嚮往的「偶像」。但也因為她的突出，使得其他三姐妹的形象略顯黯淡，尤其是艾米一角，因為在原著中，少年艾米有些嬌氣，與喬也偶有些小衝突，往往在影視改編中會成為一個不討喜的形象。而在新版《小婦人》中，能感到格蕾塔在喬之外的三個女孩身上，做了一些人物創作上的創新，尤其是在艾米的成長上着墨頗多。
艾瑪·沃森飾演梅格
梅格嘴上向丈夫約翰抱怨「厭倦了貧窮」，但還是克制自己愛美愛虛榮的天性，為了家庭放棄無用的華服與面子；貝絲說「死亡像潮汐一樣，緩慢但無法阻止」，作為一位年輕女性，她面對死亡的態度令人心酸又心折；艾米能坦然接受自己才華不足，坦然宣稱考慮現實需求她要嫁個上流社會的有錢人，但在真的面對選擇時，她又能跟隨自己的本心。
佛羅倫斯·珀飾演艾米
對於艾米這個向來在影視改編中略顯勢利的角色，新版《小婦人》對她做了不一樣的詮釋。馬奇家女孩們生活的時代，是一個婦女難以靠工作獨立賺錢養家，擁有的一切都屬於丈夫，沒有投票權的時代。艾米嫁個有錢人，做個「人見人愛的裝飾品」的想法，是出於生存本能的冷靜考量，並且她對此坦然宣告，不扭捏作態，這一點已經酷過了許多當代「花瓶」。
在梅格的婚禮前，喬希望姐姐和她一起逃走，她做作家，姐姐做演員。她認為梅格一定會厭倦這種相夫教子的生活，但梅格堅定而溫柔地說：「我的夢想和你不一樣，不代表我的夢想不重要。」
而女主喬，也曾想放棄寫作，也曾疲憊表示「比起愛，我更想要被愛」。她心裏非常清楚，「女性有遠大志向，有才華，甚至有美貌，我厭倦了被別人說女性生來為了嫁人」，但她還是會哭着說，「我太孤單了」。
西爾莎·羅南飾演喬
格蕾塔版本的「小婦人」們，去掉了刻板印象，表現出更多的當代性。同時，也在無聲表達着這樣的觀點：不是只有職場獨立女性、天才藝術家才是女性楷模，家庭主婦、追求美好婚姻的女孩也很動人。女性應該可以自由選擇自己想要成為的人，而不被任何潮流與輿論綁架。
導演格蕾塔·葛韋格在她的劇本首頁寫下如此闡述：「從我記事起，就對這個故事和故事中的女孩們有很深的印象，馬奇家的女孩們就像是我的姐妹，她們的冒險就像是我的記憶。」對於導演本人來說，在她的成長過程中，故事中的喬是她的英雄，而作為一位女性，《小婦人》的原著作者路易莎·梅·奧爾科特是她的英雄。路易莎的成功，也讓她更加堅定自己的創作夢想。因此，在《小婦人》中，她忠實於塑造一個「創作者」形象：喬。而這個人物既是《小婦人》里的主人公，也是《小婦人》外的「創作者」。
片中有一段喬與出版社大佬討價還價的橋段，她一邊爭取自己的權益，一邊接受大佬的要求：「寫個浪漫結局」。於是，在她的故事裏，喬與紐約教授有了一場暴雨中追車的造作浮誇、年代感拉滿的浪漫定情戲。「我很現實的，我為了小說賣錢都讓女主結婚了。」喬自嘲說。這一刻，「喬」與現實中終生未婚的作者路易莎渾然一體。
最後，分享一句片中馬奇姑媽的話：不結婚，就要有很多錢。與各位共勉。
責任編輯：程娛
校對：欒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