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范偉: 我不介意觀眾記住怎樣的我, 我演的開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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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偉今年57歲了。

如果不是影迷的話,很多人提到他腦海中最先映現的,可能還是近20年前春晚舞台上「腦袋大脖子粗」的伙夫形象。但如果對他的銀幕作品稍有了解,就會知道他是一名多麼優秀的演員,畢竟3年前靠《不成問題的問題》摘下金馬影帝桂冠,靠的可不是運氣,而是實力。

這次和范偉聊天,他坐在我對面,我努力想從他身上找到過往角色的影子,范德彪也好,王抗美也好,丁務源也好,但我發現都找不到,他就是范偉,一個說話平實、思路清晰、甚至有些害羞和拘謹的老實人。

也正是因為57歲了,可以看到他少了一些年輕時的憨氣,多了幾分慈祥,這是在銀幕上難以見到的范偉,畢竟除了有作品上映,他平時很少會出現在鏡頭中,甚至有朋友在聽說我要去採訪范偉時,驚訝地說了一句:「咦?原來他現在還在拍電影,我還以為他隱退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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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素的低調,註定他只能做普通演員范偉,閃光燈和光環與他無緣。不過他自己倒更享受這樣平和的狀態,比如在新作《長安道》中,他飾演的萬正綱為了名利忍氣吞聲,性格極端,范偉覺得這個人物和自己完全不像,現實生活中也不會選擇他這樣的生存方式。

如果說早年的「葯匣子」「范德彪」「王木生」等鮮活的人物更側向於個人性格的塑造,那到了這個年紀的范偉更開始注重人物關係的描摹。比如近年來他出演了幾組性格各異的父親形象,但《長安道》比較特殊,因為這是他第一次挑戰出演父女情。

萬正綱與女兒趙紅雨的關係是很特殊的,女兒惱恨父親拋下自己和母親,當重逢後不惜惡語相向,甚至有要摧毀他的跡象,但萬正綱卻希望用自己的方式補償女兒。對於范偉來說,這是他表演生涯的一個新挑戰,有多場戲需要情緒爆發,在體力和心理上都是極大的考驗。

雖然身上有着濃重的喜劇演員標籤,但范偉在接戲上一直堅持自己的原則:希望多拍一些文藝電影。比如他特別喜歡《美麗人生》當中的父親形象,雖然是一個悲劇的故事,卻用喜劇的方式表演出來,這也是他最渴望遇到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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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他也在朝着這一表演風格不斷嘗試,不管是之前的丁務源,還是這次的萬正綱,在電影中都能看到屬於范偉式的幽默。范偉覺得自己在生活中就是一個善於發現幽默的人,比如一場萬正綱哄老婆的戲,雖然人物內心很難受,但范偉還是希望用比較幽默的方式來打破僵局。這場戲在電影中起到了緩和氣氛的作用,令人忍俊不禁,范偉在表演上的小心思成功奏效。

還有更多精彩的細節,可能需要你去看《長安道》仔細挖掘了。

最近《馬大帥》和范德彪雙雙翻紅,很多人開始懷念這部帶有黑色幽默意味的經典喜劇和那個咋咋呼呼,腦筋不活絡但很可愛的「彪哥」。恰好在採訪的這一天,《劉老根3》官宣即將定檔,范偉提到和趙本山的再次合作也有幾分感慨,兩個人在片場對手戲並不多,如果有時間聚在一起會坐下來好好聊聊天,一起懷念過去的日子。

是的,我們在懷念過往,他們又何嘗不懷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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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有篇文章傳的很火,標題叫《人民需要范偉》,通過這次和范偉的交流,我意識到其實我們不僅需要像范偉這樣低調的演員,更需要他這樣會演戲的演員。馮小剛曾經當面對范偉說:「你的表演,實啊。」范偉理解這種「實」更多的指的是演員的狀態,會牢牢地沉浸在人物當中,就像「腳抓地」一樣,把自己紮根在鏡頭或舞台上。

他認為表演尤其是喜劇表演,風格主要分兩種:「一種是從外而內,一種是從內而外,從外而內可能是我先注重肢體上的,表情上的,時不時誇張,用外形來帶動他的表演。但我是另一種,我願意把自己從裏面牢牢地把握住,用他來帶動整個的語言,我的聲音,我的表演幅度,是心裏來決定的,從里而外。」

這也難怪為什麼他在表演中總能精準地把握住觀眾的情感節奏,而且越是小人物,越能更好地貼合他的表演理念:不僅能找到人物身上的市井氣息,還能夠釋放出一種由心而發的情感力量。

生活中的范偉,話不是特別多,平平常常的一個人,沒有什麼妙語連珠,也不能從語言中體現出明顯的幽默感。他說自己一個很愛過日子的人,有事出去拍戲,沒事愛旅遊,愛喝茶,愛做點好吃的。

說白了,和咱們身邊的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別。

有人說范偉的演技如果有更多好作品,絕對是中國宋康昊級別的,但我想說,范偉就是范偉,他不需要和任何人比。他的樸實、低調、純真與專業,愛他的觀眾自然會懂,我們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他用一個個生動的角色帶給我們新的驚喜。

對范偉的Q&A

島主:為什麼這次想接萬正綱這樣一個角色?

范偉:因為他跟我以往演的角色反差挺大,也挺複雜,對演員有吸引力,就是這樣一個起始。

島主:我覺得他身上有一種文人氣質,你在演萬正綱的時候,是從《不成問題的問題》的角色上傳承下來近似的感覺嗎?

范偉:還真不是,我覺得主要是他的複雜。因為我也是當父親的,我會驚訝於怎麼會有這樣跌宕的父女故事,跟導演聊了之後,導演和我一起把這個人物的根源找到了,覺得這個人物有點意思,演出來會很有戲,就是這樣的。

島主:因為之前你在作品中演父子關係的比較多,這次演的是父女,而且還是這麼充滿矛盾的一種父女關係,你在處理這種關係的時候,有什麼和以前不一樣的地方嗎?

范偉:因為它本身就是一種很獨特的父女關係,那麼多前史,照顧前妻的女兒,和現妻又是這麼一個情況,他和現妻是一個過去有愛,現在互相利用的這種關係,女兒也很強勢,這個現妻又很強勢,所以肯定要考慮到人物的多面性,在不同的人面前呈現出不一樣的狀態。

島主:你會希望在這樣的正劇當中,讓大家去忘記那個演喜劇的范偉嗎?

范偉:那當然希望了,我挺擔心觀眾還帶着喜劇的那種感覺,跳着戲來看范偉,但是我覺得這個事可能在十幾年前就解決了,演了那麼多正劇,觀眾也沒笑場,雖然挺怕觀眾笑場的,但後來也沒笑場。而且我相信將來會越來越好,最擔心的是剛開始演《看車人的七月》,後來《南京!南京!》那就更怕笑場了,經過這兩次考驗之後,我覺得還行,觀眾已經忘掉了那個演喜劇的我。

島主:這兩年既有和像張藝謀,馮小剛這樣的資深導演合作,也有和李駿,李非這樣的新人導演合作,和不同導演合作感受有什麼區別?

范偉:每個導演有每個導演的工作方式,比如李駿導演他給演員特別大的空間,也很有耐心,幫助演員捋邏輯,張藝謀導演我覺得是他給演員機會多,一條一條的拍,哪怕導演覺得OK還可以,但如果有時間的話,他還讓你拍幾條,他特別希望要那種可遇不可求的東西,就是那種不在我們的計劃當中的,出來的那種靈機一動的東西。

島主:有了這麼多年的歷練,是否有計劃嘗試拍一部自己導演的電影了?

范偉:那個現在還沒有,我覺得導演是個挺難的事,沒有這個能力的話,我先不做這個打算。

島主:最近范德彪這個人物又火了,你知不知道?

范偉:在哪火了?我還真不知道。

島主:就是B站和抖音上,大家會自發做一些視頻,比如說把你和馬大帥剪輯出來,放到王家衛的作品風格裏面去,現在很多人都在感嘆小時候沒有看懂范德彪這個人物,他身上的真實與可愛,你怎麼理解范德彪現在翻紅的現象?

范偉:其實變化還不大,只是當時小沒看懂而已,我們當時的心思也就是那個心思。我們生長在東北的土地上,東北人有這個特點,苦中作樂,就是生活沒那麼如意,但是他很樂觀,就是這樣的一群很複雜調性的人。《馬大帥》的故事很黑色,也很很幽默。我們當時就是希望,可能是這一代人長大了,回頭去望那個東西,覺得似乎我重看一遍能有新的感受。有好多書也是這樣,不同年齡看這本書,可能有不同的感受。

島主:你現在性格中還會有和自己較勁的情況發生嗎?

范偉:不是特別較勁,過去挺較勁的。

島主:這兩年好一些?

范偉:對,這兩年好一些,不再較勁,因為後來發現較勁起不到好的效果。

島主:這和獲得影帝獎項有關係嗎?

范偉:沒關係,就是跟年齡有關係,在獲獎之前也就開始放鬆了。

島主:還會有不自信的情況嗎?

范偉:不自信是面對一個新人物的時候,會不自信,這是肯定的,你不自信就是嘀咕,會忐忑,忐忑就讓你不斷的追問。比如這個角色拿過來之後,我首先直覺上說這是個好人,有的演,然後就變成不自信;這人物邏輯對嗎?我能演得好嗎?就可能再跟導演商量,他給你這個角色的理由,給你演得好的理由,靠這種東西說我行沒問題了,能完成,那可能就好。所以不太自信的這個過程比較多。可能最後效果挺好的,就是讓你想得多了,準備得多了,反而最後完成度要高一點。

島主:你覺得這種表演上的不自信是一種好事嗎?

范偉:好事,絕對是好事,其實不是因為表演,就是因為你性格裏面不自信,性格決定你的表演的不自信,我覺得性格里的不自信不一定是好事,但是作用到你的工作上,表演上它是好事,讓你多做準備,把壓力變成動力。

島主:你更希望觀眾記住舞台上的范偉,還是銀幕上的范偉?

范偉:順其自然吧,因為我覺得觀眾還是多數要記住舞台上的,因為那個符號太重了,10年的春晚,大家不看別的就看春晚,10年伴隨着大家,肯定記憶猶新,印象深刻。電影畢竟小眾,我們家親戚有歲數大一點不進電影院的,都不知道我在忙什麼,看電視也看不着你了,你幹嘛呢?其實我每天都不閑着在工作,大家記憶深刻的還是舞台,但是沒辦法,順其自然。

島主:所以你在大銀幕上,還是比較喜歡拍文藝向的作品?

范偉:對,其實有這個選擇也是說不在意大家記住哪一部分的,就是自己幹得舒心,幹得開心就好。

島主:你今年已經57歲了,之前你在採訪上說過,一個演員60歲之後很難當主角了,這種情況是有的,但你現在還在電影中演男一號,你會有這種年齡上的危機感嗎?

范偉:主角不會讓我多麼優越,配角也不會讓我多麼崩潰,我覺得就是順其自然地往前演,能演到哪演到哪,當不了主角當配角。我一直在說,不管主角和配角,他這個人物的完整性都很重要,哪怕是一場戲,人物都需要很完整,比如《我不是潘金蓮》我就出來一下,人物很完整,《天下無賊》打劫也出來一下,人物很完整那就好,不在意他有多少戲。

島主:你希望自己在60歲之後,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和工作狀態?

范偉:就是拍點自己喜歡的電影,不管是主角還是配角,喜歡的就行了,一年有那麼兩部戲,別少於一部戲,我覺得生活需要變化,成天在家待着也沒意思,也乏味,出來沒事工作一下,一年最好有半年時間,別低於四個月出來工作,剩下那幾個月在家待着,我覺得特別好。

p.s. 對於電影《長安道》的一些看法:

我覺得《長安道》是一部挺紮實的電影,導演李駿上次的作品《驚天大逆轉》就很驚艷,這次《長安道》有了更好的演員配置與海岩的原著故事作為基礎,發揮的空間明顯也更大了。

電影扣住的是人性這一命題,面對利益的誘惑、親情的困囿,如何做出抉擇?這是每個人在人生中都要面臨的難題,《長安道》將這種抉擇具象化了,呈現在電影中的幾位主要人物身上,所以或多或少地觀眾都能從他們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從創作角度看《長安道》其實是反類型片的思路,電影當中演員的表演很關鍵,需要通過表演來展現人物的複雜性,雖然《長安道》本質上是一部商業片,但突出表演後更像是一部主打人性牌的、挖掘情感的文藝向作品。

電影中的幾段情感都值得細品,比如萬正綱與萬俊的父女情、萬正綱與林白玉的「夫妻情」、萬俊與邵寬城跨越友情的情感等等,歸根到底,《長安道》最終能夠打動人還是依靠情感的力量。

當然這種時候演員的表演就很關鍵,還好范偉、宋洋、焦俊艷、陳數四位實力派都很出色地詮釋了各自的人物,尤其是范偉的表現很出彩,他飾演的萬正綱稱得上是為華語銀幕貢獻了一個複雜的知識分子父親形象,其中很多場情緒爆發戲令人動容,尤其是抱着女兒去醫院的那場戲,難度很大。

當下很多電影都追求所謂的流量,可能會找一些更具知名度和人氣的演員,但《長安道》卻反其道而行之,請到的都是一些認認真真演戲的演員,在當下浮躁的電影市場,確實很需要這樣的電影作品。

其實光看這幾位飆戲就很令人滿足了,再加上與文物保護、懸疑卧底等元素的結合,使得《長安道》在今年的華語影片中具有一定的獨特性,導演李駿前路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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