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志想要成為電競選手的年輕人們,不妨看看這位42歲老前輩的心路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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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消失的“街頭霸王5”項目

 

2023年杭州亞運會,首次將“電子競技”(Electronics Sports,簡稱E-Sports)項目納入比賽內容,引發年輕網友們的普遍關注。

 

公布的比賽項目包括:

 

英雄聯盟

王者榮耀·亞運版

和平精英·亞運版

FIFA Online 4

DOTA2

夢三國2

街頭霸王5

 

6月25日,參加杭州亞運會電子競技項目的中國國家隊名單公布。令人意外的是,格鬥遊戲《街頭霸王5》項目,由於版權、運營、服務器設置等因素,中國電子競技隊最終決定放棄角逐《街頭霸王5》項目,屆時或許只有外國參賽隊伍角逐該項目的獎牌。先前在國際上成績表現搶眼、風頭正盛的東道主中國隊,此次卻無緣參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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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頭霸王5》封面圖

 

“電子遊戲”在當今社會是個飽受爭議的社會話題。有人為之痴狂,弄得茶飯不思、生活紊亂,搞到親子關係瀕臨崩潰;有人立志成為職業電競玩家,欲以此謀生掙錢;同時也有人,為那些“網癮少年”準備了一整套治療“疾病”的設施和療法……

 

如今,國家體育總局已經能為電子競技項目選拔國家隊運動員,由此可見,那些讓電子遊戲背上污名的落後偏激觀念,正漸漸開始消散,整個社會朝着更開放、更包容的方向邁出了積極堅實的一大步。電子競技運動自此成為了一項能夠登上大雅之堂的正式體育競技項目,也成為了一種人們已經無法捨棄的娛樂和社交方式。

 

當我們談起籃球運動,不可能不提到美國籃球巨星邁克爾·喬丹(Michael Jordan);而同樣地,談起格鬥遊戲,以及格鬥遊戲始祖《街頭霸王》系列,圈內人必定都知曉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梅原大吾(Umehara Daigo)。

 

或許很多人會有疑問:既然不是消耗大量體能的體育運動,只是坐在那裡打遊戲而已,那麼,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成為電子競技項目的職業運動員,甚至靠打遊戲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

 

或許,我們可以從梅原大吾過往的這42年人生經歷當中得到一些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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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原大吾 Umehara Daigo

   

01. 聰穎努力卻不好學的孩子

 

1981年5月19日,梅原大吾出生於日本東北部的青森縣弘前市。他的父母是醫療行業工作者,家庭條件優渥,父母思想開化。家中有兩個孩子,老大是姐姐,梅原大吾是家中的“二寶”。梅原大吾8歲時,由於父母工作的原因,全家搬到了東京居住。

 

日本是動畫(Animation)、漫畫(Comic)和遊戲(Game)產業的強國,三者的英文首字母合在一起,簡稱ACG。

 

作為電子遊戲產業大國,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日本遊戲廳里,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推出一款全新的電子遊戲。那個年代的遊戲廳熱鬧非凡,人頭攢動,摩肩擦踵。當時的電子遊戲街機實在太流行、太好賺錢了,以至於不僅僅是遊戲廳(Game Center)里有街機,甚至連許多街邊的商店裡都會擺放幾台街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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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繪上世紀九十年代電子遊戲題材的懷舊向動畫 《高分少女》(High Score Girl)劇照

 

在11歲之前,小學生梅原一直擔任班長一職,也未曾接觸過電子遊戲。11歲時,性格內向、熱情卻不張揚的梅原,在姐姐的鼓勵下,在一家遊戲卡帶和錄像帶的租賃店,第一次接觸到了街機遊戲(Arcade Game),自此一發不可收拾……

 

1991年,世界上第一款真正意義上的格鬥遊戲《街頭霸王2——世界勇士》(Street Fighter 2–World Warrior)問世。直到今天,《街頭霸王2》全系列,依舊是世界上銷量最高的電子遊戲之一。每年,世界各地仍有《街頭霸王2》的官方和民間賽事舉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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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頭霸王2-世界勇士》(1991年) 遊戲畫面

 

想必許多人都知道《街頭霸王2》。然而問題來了,《街頭霸王1》呢?為什麼《街頭霸王1》不是最早的格鬥遊戲呢?

 

不同於《街頭霸王2》,《街頭霸王1》是一款闖關類動作遊戲,而並非嚴格意義上的格鬥遊戲。《街頭霸王1》無法選擇遊戲中出現的所有角色進行操作,只能選擇兩位男主角中的其中一位,“隆”(Ryu)或是“肯”(Ken)。而遊戲中這兩名角色的招式完全相同,區別只是他們兩者的形象不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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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頭霸王1》(1987年) 遊戲畫面,左邊的紅衣人是“肯”(Ken),右邊的白衣人是“隆”(Ryu)

 

由於當時技術和設備的原因,無論是遊戲的畫面效果還是聲音效果,用現在的眼光來看,是相當落後粗糙的。以《街頭霸王2——世界勇士》的聲音效果為例,遊戲中音頻的採樣頻率和精度極低,聲音的中頻部分缺失嚴重,使得遊戲中的音樂和語音,聽上去就像在一個悶罐頭裡發出來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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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EQ均衡器插件來表示,大概就像類似的頻率響應曲線

 

音頻清晰度的問題,讓當時的中國玩家根本聽不清遊戲中的角色說的是什麼,從而鬧出不少笑話。例如:男主角“隆”的絕招“波動拳”(波動拳,發音Hadoken)被玩家誤聽作“啊都根”;“升龍拳”(昇竜拳,發音Shoryuken)誤聽作“凹油根”;“龍捲旋風腳”(竜巻旋風腳,發音TatsumakiSenpuKyaku)誤聽作“傑傑布魯根”……而這些梗,如今可能普遍只有30歲以上的中年玩家才知道了。

 

鏡頭切回到我們的主人公,1992年的梅原大吾這邊。儘管當時的老師和家長都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去遊戲廳,那邊有許多危險的人”,梅原仍然是一到放學,就偷偷跑去就近的遊戲廳里打遊戲。

 

梅原所有的零用錢,都投進了遊戲機上那個小小的投幣孔里。要是父母問起來,他就撒謊稱,自己的錢都買學校的書本和文具用品了。爸媽知道他是個懂分寸的好孩子,很信任他,因此也從不多問。

 

梅原從不參加學校里的興趣社團,對娛樂圈的當紅明星也絲毫沒有興趣,也沒有什麼關係很好的同學。在同學們眼裡,梅原是個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的怪人,大家也從來不知道他每天放學鬼鬼祟祟去了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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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繪上世紀九十年代電子遊戲題材的懷舊向動畫 《高分少女》(High Score Girl)劇照

 

梅原回憶起兒時的遊戲廳時說道,在學校里,當自己說了些實話,同學和老師,總會用一種不太友善的眼光看着他,他們覺得梅原不合群,是個另類;但是,在遊戲廳里,當自己在一群擁有相同愛好的人之中,可以毫不避諱地表達出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別人則會對自己刮目相看,“哈哈這個傢伙真有意思”,甚至因此可以交到知心朋友。

 

梅原覺得,只有在遊戲廳里,他才能找到自己的存在感,那個在遊戲廳里的梅原大吾,才是真正的自己。

 

而我們這些早已習慣“抱團取暖”的成年人們,何嘗又不是這樣呢?

   

02. 格鬥遊戲ABC

 

傳統的格鬥遊戲控制器被稱作搖桿(Fight Stick),它由一根帶球頭的操作桿,以及若干個按鍵組成。操作桿負責控制遊戲角色的移動方向,而按鍵則是控制角色的拳腳。操作桿與按鍵配合,就能觸發遊戲角色的各種動作招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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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台典型的Astro City街機搖桿框體布局

 

以《街頭霸王》系列為例,想要發出招式,就要正確輸入相應的招式指令。這裡我們用電腦的數字小鍵盤,對應搖桿的方向來講解一個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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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台典型的單人用格鬥搖桿,左手控制遊戲角色的移動方向,右手控制角色的拳腳動作

 

例如男主角“隆”和“肯”共有的經典招式“升龍拳”,它的輸入方法是:左手的操作桿迅速依次推到→↓↘ 這三個方向,也就是方向鍵右、下、右下,操作桿方向輸入完畢後,右手迅速按下任意一個“拳”(Punch,簡稱P)的按鍵,“升龍拳”便發動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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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龍拳!

 

對應計算機小鍵盤上的“數字九宮格”,你會發現,→ ↓ ↘ 這三個方向在小鍵盤上,轉換成了三個數字:6、2、3。因此,“升龍拳”一般也被玩家簡稱為623P,P就是“拳”(Punch)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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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搖桿的方向對應到數字小鍵盤上的位置,623=Dragon Punch(升龍拳)

 

此處插播冷知識一枚:每年的6月23日,也被格鬥遊戲玩家們稱作“國際升龍日”(Shoryuken Day),原因剛才解釋過了。

 

格鬥遊戲的界面看似極其簡單:兩個人物的生命值、倒計時的時鐘,加上可能存在的技能槽。

 

格鬥遊戲的規則也很簡單:兩個遊戲人物對決,只要在指定時間內將對手擊倒,或者生命值在一回合結束時領先對手,就算勝利。

 

有人說,格鬥遊戲嘛,隨便拉拉搖桿、拍拍按鍵就可以玩了。

 

然而,如同梅原大吾那樣的小孩都清楚,格鬥遊戲看似簡單,實則深奧,遊戲的設計極其考驗邏輯,對玩家的操作技術和心理素質的要求也相當高。通常情況下,一款經典格鬥遊戲,一個格鬥遊戲零基礎的玩家,至少需要練習超過200個小時,才能夠達到入門水平。沒錯,僅僅是入門。

 

格鬥遊戲不僅是技術層面的較量,更是心理層面的博弈。格鬥遊戲高手看似不經意打出的一拳一腳,卻如同棋盤對弈般,包含了各種對複雜變量的預判與考量。

 

物理課本當中提到的距離(S)、速度(v)和時間(t),在格鬥遊戲當中,同樣有着極其重要的地位。

 

一款格鬥遊戲中,系統是如何判斷你能夠打擊到對手,或者對手打到你的呢?依靠的是打擊判定框(Hitbox)和受擊判定框(Hurtbox)。有了這兩個框體,就能夠準確計算出玩家打擊對方,以及受到打擊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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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頭霸王5》“訓練場模式”中的打擊判定框和受擊判定框。牆面與地板都是有刻度的,用於估算距離

 

距離的問題解決了,那麼打擊和受打擊的時間與速度呢?

 

這就是最難的點了,想要玩好格鬥遊戲,就必須像學習一門語言一樣,將這一系列複雜的數據牢牢記住,這些數字將引領你通向勝利之路——

 

幀數(Frame Da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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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頭霸王6》幀數表截圖

 

格鬥遊戲,從數學的角度來看,實際上是一種研究幀數、注重科學計算的數字遊戲。《街頭霸王》系列的幀數保持在每秒60幀,角色在遊戲當中做出的任何動作、壓制和被壓制、攻防轉換的邏輯判定結果,都與幀數息息相關。

 

例如上圖中,“隆”的“原地站中拳”(5MP)這一項,啟動時間(startup)數值為6,也就是6幀,換算成時間就是6/60=0.1秒,持續時間(active)為4幀(4/60≈0.0067秒),回復到正常站立姿勢的時間(recovery)為11幀(11/60≈0.183秒)。將這些幀數加起來,“隆”的“原地站中拳”,從打出去到收回來,所需要的完整幀數為6+4+11=21幀,轉換成事件,就是0.35秒。

 

而這一拳打出去,如若擊中對手,那麼,此時,直到回復原狀,“隆”相較對手而言,會有7幀(+7),也就是約7/60≈0.1167秒的打擊優勢(hitAdv),此時玩家的“隆”可以通過快速按出下一步攻擊,形成連擊效果(Combo Hits),給予對手進一步的連續打擊,形成更長久的壓制。

 

但是,如果“隆”這一拳打出去,對手防住了,那麼,等到“隆”回復到正常站立姿態時的那一瞬,“隆”相較於對手操控的角色而言,就慢了1幀(-1),也就是約1/60≈0.0167秒的時間劣勢;反過來講,對方的防守優勢(blockAdv)則為1幀(+1)。這時候,操縱“隆”的玩家,就需要在極短的時間內,思考下一步該做什麼了:是繼續找機會進攻,還是轉為防守姿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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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6月,重回Hip-hop和街頭塗鴉風格的 《街頭霸王6》(Street Fighter 6) 遊戲畫面

 

每個角色都有數十種拳腳招式,每一項都有若干數值需要玩家去記住。如此巨量的參數,一旦進行排列組合,在遊戲實戰中,就會演變成無窮無盡、變幻莫測的攻防轉換。

 

對於剛踏入初中校門的梅原大吾而言,記住這些參數也絕非易事,何況九十年代的格鬥遊戲,根本就沒有遊戲幀數表的官方數據資料。玩家們只能在無盡的實戰中,摸索出最深刻最直觀的經驗。梅原的學習成績嚴重下滑,遊戲實力卻蹭蹭往上漲,開始令遊戲廳內的玩家們刮目相看,甚至還引起了他人的嫉恨……

   

03. 勇敢的少年啊,快去創造奇蹟

 

就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的科技水平與媒體傳播能力而言,初中生梅原大吾,若想要將格鬥遊戲鑽研透徹,就必須去遊戲廳——互聯網並未大規模普及,你必須去遊戲廳找人反覆切磋探討。

 

成年後的梅原大吾,經常受邀到日本各大著名院校進行演講。有一次他講起了13歲那年,一件令他至今難忘的事。

 

有一天,初中一年級的梅原大吾如往常一樣,下課後跑去社區附近的遊戲廳,與其他玩家對戰。他自己也知道遊戲廳里的一些玩家有多麼瘋狂,情緒有多麼暴躁。但是他沒想到,那天他遇上了一個暴躁值MAX的玩家。

 

當梅原連勝了此玩家許多局之後,他發現原本坐在對面遊戲機上,與自己對戰的玩家,徑直朝自己走了過來……

 

那人看上去至少有20歲,二話不說,一記老拳就朝梅原的臉上砸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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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繪上世紀九十年代電子遊戲題材的懷舊向動畫 《高分少女》(High Score Girl)劇照

 

瘦弱的初中生梅原從椅子上跌下來。而那個正宣洩着無能狂怒的男人,並沒有就此停止。梅原被那個氣急敗壞的男人拖出了遊戲廳,在外面被毆打不止。

 

力量上的差距懸殊,梅原無法反抗,只好儘可能蜷縮起來,護住自己的要害部位不被打傷。梅原整張臉被完全打腫了,鮮血直流……此後的一段時間裡,梅原再也沒敢去那家遊戲廳玩遊戲。

 

梅原性格內向,但並非苟且之輩。梅原明白,他不可能放棄打遊戲,因為遊戲讓他找到了快樂。但是,如果他逃到別的遊戲廳玩遊戲,萬一又碰上這種技不如人,便對他人惡語相向、施以拳腳的壞傢伙,難道自己還要接着逃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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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10月,科幻動畫名作《新世紀福音戰士》(Neon Genesis Evangelion)席捲全球。內向懦弱的男主角碇真嗣,在第一話中那句重複了N遍的台詞“不能逃避!不能逃避!”,像極了梅原當時的心聲。

 

梅原選擇了勇敢面對。他回到那家遊戲廳,在大門前猶豫了一會兒,便邁步走了進去。也不知是何原因,那個無能而暴躁的男人,再也沒有在那家遊戲廳里出現過。

 

舉止禮貌的梅原,從未在真實的力量上斗過他人,但是,梅原卻戰勝了自己內心的怯懦。

 

所謂“勇敢”,從來都不是粗魯莽撞,更不是無能狂怒,而是神智清醒的覺悟,是即便害怕到雙腳打顫、渾身發抖,也仍要堅定前行、堅持到底的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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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原在一次網絡直播中也提到了此事,並利用實景地圖,找到了那家給他留下童年陰影的遊戲廳

 

之後,就在13歲那年,梅原在東京秋葉原著名的“SEGA遊戲中心”創造了奇蹟:他坐在一台《惡魔戰士——暗夜勇者》(Darkstalkers–Night Warriors)的遊戲機前,與其他玩家對戰。而那天,梅原一整天都沒閑着。

 

遊戲廳里的對戰,有個雷打不動的規矩,就是“成王敗寇”:輸的玩家退場,換上新的挑戰者;贏的玩家則繼續接受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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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的遊戲廳,駐足觀戰,以及排隊挑戰的玩家們

 

梅原在那裡坐了整整一天,連吃飯上廁所的空都沒有——他贏,一直在贏。10連勝,20連勝,50連勝,100連勝,200連勝……遊戲廳里的人越來越多,梅原的周圍站滿了看熱鬧的,以及想要挑戰他,欲將這個初中一年級小孩擊敗的年長玩家們。

 

而當梅原的連勝數達到驚人的第256場時,大家驚奇地發現,系統將梅原的連勝數刷新成了只剩1場,梅原的連勝記錄變成了“1勝”。

 

原來,16位進制的遊戲系統,最大連勝數是255場,況且,一個人類玩家很難能夠連勝超過255場,無論是體力還是精力,都幾乎不可能做到。

 

然而那天,梅原的最終連勝場數,達到了離譜的286場。更離譜的是,梅原沒有達成第287場連勝的原因是:遊戲廳關門下班了,大家都被遊戲廳老闆給趕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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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ACG聖地,秋葉原。COVID疫情期間,防疫政策使得許多遊戲廳入不敷出,最終紛紛倒閉,其中就包括梅原創造286場連勝傳說的這家SEGA遊戲中心

   

04. EVO Moment #37,背水的逆轉

 

此後梅原的比賽成績一路順風順水,似乎打遍天下無敵手。1997年,16歲的梅原大吾,在《惡魔戰士》的全國錦標賽上拿到日本總冠軍;1998年,拿到《街頭霸王ZERO3》日本總冠軍的梅原,第一次遠赴大洋彼岸的美國舊金山,挑戰《街頭霸王ZERO3》美國總冠軍,當時世界上最有名的格鬥遊戲玩家之一,阿里克斯·威萊(Alex Valle)。

 

阿里克斯作為美國總冠軍,實力自然不容置疑。作為主場,美國觀眾當然也都希望阿里克斯能夠贏下比賽。在先失一局的情況下,阿里克斯很快還以顏色,將比分扳平,1-1。

 

而外表斯文內向的梅原大吾,很快便施展出了自己的實力,攻勢如怒濤拍岸,心中似有一頭猛獸般,拳打腳踢一波接一波,對手毫無喘息招架之隙……最終,年僅17歲的梅原以3-1的總比分拿下比賽,成為當時最年輕的電子競技項目的世界冠軍。整個日本社會為之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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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克斯·威萊(左),梅原大吾(右),往後也成為了好友

 

二十一世紀初,隨着互聯網技術的快速發展,電子遊戲愛好者藉由網絡,在世界各地創建了許多國際級的電子遊戲愛好者組織(如“FGC”等),也創辦了許多國際級電競賽事(如“闘劇”、“EVO”等),這也使得電子競技玩家們遠赴重洋,參與國際級比賽成為可能。此時的梅原更頻繁地往返於日本各地和美國,參加各種世界級格鬥遊戲大賽,並且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績。

 

2004年,梅原大吾參加由美國主辦的世界級格鬥遊戲“EVO”大會,作為《街頭霸王3第三次衝擊》(Street Fighter III 3rd Strike: Fight for the Future,俗稱街霸33)項目的日本選手代表之一參賽。

 

梅原過關斬將,來到半決賽時,遇上的對手,是時年19歲的美國格鬥遊戲新貴,賈斯汀·王(Justin W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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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傳奇電競選手Justin WONG,圈內昵稱老王、王胖子、王烏龜

 

賈斯汀是美國代表隊中的奪冠熱門。2000年,他第一次拿到格鬥遊戲世界冠軍的頭銜時,年僅15歲,打破了梅原17歲奪冠的紀錄。

 

賈斯汀的打法極具特色,使用的角色“春麗”,又被公認為是該遊戲中的最強角色。賈斯汀採用的游擊戰法詭異多變,關鍵時刻的連招出手又準確無誤;心理博弈方面,賈斯汀又總能惹得對手惱怒到失去理智,從而露出致命破綻。

 

冷知識插播時間:角色“春麗”的原型,是與李小龍同時代的著名香港功夫女星:茅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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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頭霸王4》中的春麗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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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瑛在1977年功夫電影《破戒》中的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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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史上最好的春麗COSPLAY,那必須是女裝大佬成龍大哥(電影《城市獵人》劇照)

 

果不其然,梅原與賈斯汀的實力不分上下。打到某一局的賽點時,梅原雖努力發動進攻,但依舊居於劣勢。賈斯汀採用游擊加偷襲的方法,打得梅原的角色“肯”的生命值,僅剩肉眼可見的幾個像素點,而賈斯汀的角色“春麗”的生命值還剩三分之一,優勢巨大。

 

而此刻,賈斯汀正醞釀著,準備以春麗的一擊終極絕招“鳳翼扇”迅速解決梅原。

 

分析當時的狀況,梅原毫無勝算。以梅原角色的生命值,無法防禦(Guard)賈斯汀的任何絕招,一旦進行防禦,生命值也會瞬間被抹去,數值歸零,從而輸掉這一回合。

 

滿屋子的觀眾躁動起來。有的在喊加油,有的在喝倒彩。大部分美國觀眾希望賈斯汀快點教訓教訓這個從日本來的傢伙,也有觀眾在抱怨賈斯汀的打法過於龜縮保守,希望他快點將梅原解決,大聲疾呼道“Let’s go Justin!(快上啊,賈斯汀!)”

 

賈斯汀果真在那一刻,發動了春麗的終極絕招“鳳翼扇”,朝着梅原的角色“肯”筆直地衝上來。僅僅0.16秒的時間,就貼到了“肯”的面門上。只要輕輕觸碰到梅原的角色一下,這回合的勝利就能輕鬆收入囊中。

 

十拿九穩,賈斯汀贏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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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stin的“春麗”發動終極絕招“鳳翼扇”的一瞬間

 

喧鬧不安的氣氛,必死無疑的對局,梅原輸定了……當時幾乎在場所有人都是這麼想的。

 

《街頭霸王3第三次衝擊》作為至今為止,史上最偉大的格鬥遊戲之一,其中有一項非常獨特的系統設計,叫作無傷格擋(Blocking或Parry)。

 

通常的格鬥遊戲,“防禦”(Guard)的操作方法,是將搖桿向後拉,就能做出防禦姿態。但是遇上對手使出大招,玩家還是會被對手的招式消耗掉一定量的生命值。因此梅原此時不可能使用“防禦”(Guard)來對策賈斯汀的致命一擊。

 

而“無傷格擋”則完全不同,想要使用無傷格擋,就要在對手打中你的那一剎那,將搖桿向前推(面對下段攻擊,搖桿則是向下推),且節奏必須跟對手的攻擊節奏完全一致,系統只容許玩家出現極微小的操作誤差,類似音樂節奏類遊戲一樣。總而言之,“無傷格擋”是一種風險極高,但同時回報巨大的防守方式,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輕易使用,而就算你想用,你的大腦也要來得及通知你的手才行。

 

再看賈斯汀這邊。春麗的終極絕招“鳳翼扇”,總共有17下,有三段變化,此處是7+7+3的節奏(版邊則是8+8+1)。也就是說,梅原若要形成完美的“無傷格擋”,這17下攻擊,在他操作搖桿格擋時,節奏要一個不差地全部按對(每一下間隔約為18幀,即0.3秒),並且最好能在完成全部格擋操作之後,能夠一氣呵成地,順勢向對手發起致命反擊。這是一項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然而梅原心中的那頭野獸沒有退卻。

梅原果斷地使出了“無傷格擋”,一下,兩下,三下……七下……十一下、十二下、十三下、十四下!觀眾當中已經爆發出了驚呼,美國觀眾從來沒見過如此瘋狂的玩家,在必死無疑的情況下,敢於對一個終極絕招做出無傷格擋的極限反應。

 

“鳳翼扇”的最後三下,梅原選擇讓自己的角色“肯”高高躍過“春麗”的頭頂,躲過第十五下和第十六下的腳踢後,順利格擋掉了絕招最後的第十七下,順勢打出一套最大傷害的連招,所造成的的傷害值,正正好好將賈斯汀的角色“春麗”打倒在地……

 

梅原拿下了這一回合。

 

整個房間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和大吼,震驚、狂喜、興奮、激動、懷疑自己的雙眼……主持人驚呆了,大呼“Unbelievable!(難以置信!)”……大家都知道,這一時刻註定將載入電子遊戲的史冊中。

 

此時的梅原與賈斯汀二人,卻平淡得如同什麼都未曾發生。賈斯汀是因為過度震驚,腦中一片空白;而梅原回憶起當時這件事時,平靜地說:我當時覺得自己能夠做到,就做了。

 

強大的心理承受能力、人類極限的操作反應、破釜沉舟的決心、完美的智慧博弈……這就是世界電子競技史上最著名的瞬間(沒有之一),被稱作EVO Moment #37的高光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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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名街機遊戲技術型UP主crazyjojo利用計算機技術,講解無傷格擋鳳翼扇的技術參數與難點

 

梅原並沒有拿下那次EVO大賽的冠軍,在決賽中他惜敗於同為日本隊的隊友“KO”選手。然而對於那次大賽,更多人只記住了梅原的驚天逆轉,而忘記了那次的冠軍是誰。

 

那場驚天大逆轉,讓梅原大吾成為了名副其實的“格鬥遊戲之神”,也使得他的對手賈斯汀變得更為嚴謹精進。二人自此成為知心好友,賈斯汀每年只要一有空,就會坐飛機到東京,跟梅原以及一眾日本格鬥遊戲運動員一起訓練、探討、玩樂。

 

正應了那句話:強者互持,弱者互撕。

 

此後,賈斯汀作為美國電競歷史上獲得冠軍獎項最多的玩家,被載入吉尼斯世界紀錄中。精通各類電子遊戲的賈斯汀,甚至在白宮受到了美國政府的表彰,讚揚他在推動美國電子競技運動方面所做出的巨大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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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子遊戲競技界的吉尼斯紀錄保持者,賈斯汀·王(Justin WONG)

   

05. 天才梅原的煩惱

 

身為格鬥遊戲界頂級選手的梅原大吾,也並非沒有煩惱。

 

2005年,梅原大吾與好友大貫晉也,二人組隊,再次拿下《街頭霸王3第三次衝擊》日本總冠軍。眼看就要代表日本國家隊,再赴美國挑戰EVO大賽,梅原卻選擇了取消參賽。那年的EVO世界冠軍,就是梅原的這位隊友,同為格鬥遊戲界傳奇人物的大貫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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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原大吾(左),大貫晉也(右)

 

梅原為何取消參賽?他漸漸淡出了一線格鬥遊戲玩家的行列,開始疏遠電子遊戲。

 

沉迷於“勝負世界”中的梅原,對“非輸即贏”的生活產生了厭倦。他想過平凡人的生活。

 

雖說家境優渥,但自強自立的梅原,還是希望自食其力,通過打工養活自己,而非“啃老”。

 

梅原在餐館打工的那段日子,與餐館中另外三位打工的同齡人交上了朋友。梅原當時第一次覺得,和普通的同齡人聊天,是一件多麼愉快的事。在遊戲廳的那些日子中,他往往是那個歲數最小的。他彷彿正在彌補學校生活中與同學們缺乏交流的那段空白記憶。

 

成為一個普通人,不用去在意勝負和名次,就算是自己動手能力不強,經常三天兩頭被餐館老闆臭罵一頓,梅原也覺得很自在,至少生活輕鬆,不用去管什麼輸贏。梅原第一次感受到,原來自己也能夠像普通人一樣生活。

 

可好景不長。有一天,一同打工的三位同齡朋友同時辭職了。原因是,他們大學畢業了,現在都找到了正式的工作,要去公司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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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月19日,梅原大吾在日本著名學府,慶應義塾大學演講

 

梅原此刻十分後悔。他從小其實就明白,沉迷於電子遊戲之中,就會像染上毒癮一樣,肯定不是什麼好事。他後悔自己當初沒有像其他同學那樣努力學習。

 

他回想起同學、老師和朋友們對他說過得最多的那句話:“就算你遊戲打得好,那又有什麼用呢?靠這行吃飯嗎?”

 

2000年代初,電子競技運動還未能真正成為有規模的行業,也沒有真正意義上官方承認的“電子競技運動員”,電競選手也不存在什麼贊助商、網絡遊戲頻道、直播間、SNS賬號。梅原也深知,當時想要靠打遊戲為生,最後的結局,只能去喝西北風。

 

當時所謂的“電競選手”,也只不過是一群打遊戲的人之中,最有影響力和組織能力的核心玩家。而電子遊戲玩家這個群體,本身受教育程度普遍偏低,平日里需要靠打工來維持生計。

 

文化水平不高的梅原,此後又去了麻將館打工,接觸到社會上的各色人等。大家都說梅原幹活的時候“反應遲鈍”、“寫個字都寫不像樣”,但那說的是梅原的社會適應能力差。

 

可梅原的腦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好使。梅原對麻將的領悟能力很強,據說在麻將館打工的那段時間,他對麻將的理解水平,已經能夠達到日本職業麻將選手的水準。這甚至讓梅原一度萌生過成為“日本職業麻將選手”的念頭。但他後來很快意識到,麻將也是一項“勝負世界”的比賽項目,於是便放棄了這一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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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知識插播時間:2021年的國際麻將大賽中,中國隊僅拿到團體賽世界第37名的成績,冠亞軍分別被日本隊和德國隊拿下。(特別提醒:麻將作為棋牌項目怡情益智,但以賭博為目的麻將行為卻會危害生活。珍愛生命,請遠離賭博)

 

2007年,梅原在打工之餘,參加了一次《惡魔戰士》項目的比賽,並取得了冠軍。但平日里,他幾乎很少再碰遊戲。

 

當梅原遠離遊戲的那段時間,海外網絡上甚至流傳着這樣的謠言:梅原大吾這樣的頂尖選手,這些年都沒有音信,是因為他已經去世了。梅原看到這樣的資訊,感到哭笑不得。

 

2008年,梅原與一家療養院簽訂了一份一年期的合同。父母從事醫療行業,梅原對該行業相當熟悉。梅原作為看護員,開始照顧患有老年痴呆症的患者。

 

這份工作使他格外順心。雖說性子慢,動手能力不強,不善於與人交流,但梅原卻是個很好的聆聽者。許多病情較輕的老人,會在偶爾清醒之時,對梅原講起自己人生當中的光輝歲月、跌宕起伏,而這些老人,也曾都是社會各行各業中的人上人、座上賓。

 

高爾基說過,社會是最好的大學。梅原雖然學歷低,但在打工的歲月里,也積累了許多連高等學府的天之驕子們都未必能夠得到的寶貴人生經驗。極度缺乏社會經驗的梅原這才了解到:原來不去跟別人爭輸贏,只是選擇幫助別人,這樣的工作也能夠養活自己,這讓自己感到平靜和快樂。

 

可偏偏造化弄人——就在梅原從事療養院看護員的那段時間裡,《街頭霸王》系列最新作,《街頭霸王4》發售了。

 

好評如潮,遊戲火爆到報刊雜誌上到處是《街頭霸王4》的宣傳廣告。但梅原每天基本還是療養院和家,兩點一線,對這款新發售的遊戲也沒有什麼太大的興趣。

 

那些疲於應對“輸”和“贏”的日子,梅原已經受夠了。即使贏了,他的生活又會有什麼改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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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墨書法畫風的《街頭霸王4》封面圖

 

某天,幾位遊戲圈的好友找到梅原,邀他一起去遊戲廳,試一試最新發售的《街頭霸王4》。這些同為職業級別的好友已經玩了這款新遊戲好一陣子了,覺得梅原一定也會喜歡上這款遊戲。

 

盛情難卻。梅原來到遊戲廳,但還是跟朋友們約法三章:“那個……我就玩一小會兒,好嗎?”

 

好友們也知道梅原是第一次玩,肯定贏不過他們,心想,玩幾盤,等梅原輸得夠多了,我們就讓他回去休息吧。

 

結果卻讓這些朋友都驚掉了下巴:梅原第一次玩,就把他們幾個老手打得落花流水。即便後來他們幾個都使出全力,還是一個個敗下陣來。朋友們不禁懷疑梅原是不是已經事先玩過了這款遊戲,可梅原為人正直,對知心朋友絕對不會撒謊。“這傢伙是個天才。”朋友們確信道。

 

梅原也開始對這款新遊戲產生了興趣。梅原的DNA動了,因為《街頭霸王4》是一款實現了他多年夢想中的系統設計的遊戲。而第一次玩這款遊戲,就將同為職業級玩家的好友們一個個擊敗,也讓梅原再度確信,自己就是干這行的人。他就該屬於這個“成王敗寇的世界”。

 

當時日本遊戲廳中的遊戲機,已經可以實現全國聯網,並且將最強玩家們的對戰成績顯示在全日本的遊戲機上。梅原在打工之餘,開始每天去遊戲廳玩一小會兒。不久後,他的名字赫然出現在“全國對戰排行榜”的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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ウメハラ,“梅原”漢字的片假名寫法

 

但是,矛盾的心理仍舊每天侵蝕着梅原,令梅原痛苦萬分:他與正常社會,有着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而與此同時,他也知道自己除了打遊戲天賦異稟,其它什麼都做不好……

 

就在此時,父親得知了梅原的苦惱,只是淡淡講道:“做什麼都可以。只要別讓任何人擊垮你就可以了。”

 

父親簡短的兩句話,讓梅原吃下了定心丸。梅原聽懂了。他內心充滿了力量,無怨無悔,決心回歸到遊戲的世界中去……

 

此後的兩年中,梅原再度拿下一系列的電競世界冠軍頭銜。值得欣喜的是,2010年,一家贊助商“美加獅”(MAD CATZ)主動找上梅原,想要成為梅原的贊助商。贊助商負責出錢,梅原唯一要做的,就只要專註打好遊戲、多拿大獎就可以了。

 

在贊助商的支持鼓勵,以及梅原的再三權衡下,時年29歲的梅原大吾,最終選擇成為了一名真正意義上的電子競技選手,也是日本第一位職業格鬥遊戲運動員。科學技術與社會的進步,使得梅原大吾,終於成為了一個可以靠打遊戲為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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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4月27日,電子遊戲歷史的親歷者梅原,成為了一名正式的職業格鬥遊戲電競選手

 

此後的十多年,梅原依舊保持着不俗的表現。成為電子競技界名人後,他也不忘展現出回饋社會的強烈責任感。

 

2015年,梅原將贏得比賽勝利的6萬美金獎金,全部捐贈給了紐約大學,用於開設“電子競技專業”的籌建資金;2021年,40歲的高齡選手梅原大吾,在經歷手指骨折,以及感染COVID病毒之後,於年輕新秀輩出、強者如林的CPT日本站比賽中奪得冠軍(難度相當於中國乒乓隊過氣老將在國家隊選拔賽中勇奪第一名),令無數格鬥遊戲迷為之動容。梅原每年都會在國內組織電子競技比賽,梅原的外號是“野獸”(Beast),他擁有屬於自己品牌的街機電競比賽“獣道”,只要他振臂一呼,業內的各路高人必定悉數到場,“獣道”也已成為一年一度日本街機愛好者們的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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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卡普空世界職業巡迴賽(CAPCOM Pro Tour)日本站冠軍,梅原大吾

  

06. 我們是否也能成為下一個梅原大吾?

 

回到我們文章開篇時提到的問題: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成為電子競技項目的職業運動員,甚至靠打遊戲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

 

想要成為電競職業運動員,首先要考出“電子競技運動員資格證書”。不同於平常的電子遊戲娛樂,電子競技針對性強,該職業的從業人員,不但需要達成競技場次、勝率、段位等業務上的硬指標,還需要具備一定的觀察、理解、應變、人際溝通、組織能力、協調能力、心理素質、語言文字表達能力,以及自主學習能力。

 

然而,即便考上了資格證,成了電競運動員,就能過上體面的生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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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子競技從業者,吃的是青春飯,競爭殘酷,非常考驗選手的專註力和反應能力。例如第一人稱射擊遊戲(FPS)和即時戰略類遊戲(RTS),從業者年齡最好是在18-24歲。到了25歲開始,生理機能的巔峰狀態開始衰退,因此電競選手普遍會選擇在24歲以後退役。像格鬥遊戲(FTG)那樣注重豐富經驗的遊戲類型,平均的職業巔峰年齡約為32歲上下。梅原大吾曾經提到過,格鬥遊戲玩家的反應力,差不多每五年,就會下降一個明顯的檔次。電競從業者職業生涯如此之短,在青年時期便已退役……可是,今後的人生道路還很長,這些職業選手又該何去何從?

 

○  電子競技從業者,需要健康的好身體,以此應對電子競技帶來的職業病。電子競技需要大量的訓練,而長期不規律的生活作息,會給運動員帶來各種病痛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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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聯盟》項目職業選手簡自豪(Uzi)

 

2020年6月,時年23歲的著名《英雄聯盟》項目職業選手簡自豪(Uzi)宣布退役,原因是查出糖尿病,身體已不再允許自己參加職業比賽。雖然簡自豪選手之後再度重返賽場,但不可否認的是,高強度的電子競技訓練和比賽,對電競運動員造成的肉體和精神傷害極大。

 

對於久坐不起的電競運動員而言,最常見的疾病,是腱鞘炎、關節磨損、腕管綜合症、腰椎病、頸椎病、靜脈曲張、痔瘡等;在不透光、不通風的空調環境下持久注視屏幕,視力、聽力、皮膚、呼吸道、內分泌、睡眠都會出現問題;長時間足不出戶,飲食主要靠外賣,飲水主要靠飲料,肥胖症、高血壓、消化道炎症、糖尿病、心臟病、呼吸暫停綜合症等生理疾病,以及由於過度執着於勝負而產生的焦慮症、抑鬱症、躁狂症、強迫症等心理疾病,都會陸續“找上門來”。

 

梅原大吾也曾因每天18小時的高強度訓練患上職業病。但很快,他採取了更為科學健康的訓練方式,每天花一些時間去健身房,每天至少一到兩個小時出門散步,呼吸新鮮空氣,接觸真實社會;梅原當年在麻將館打工時結交的好友,後來也成為著名格鬥遊戲職業選手的高橋正人(又稱Bonchan),靠着健康的飲食作息和堅韌的毅力,成功減重30公斤;梅原的勁敵兼好友谷口一(又稱TOKIDO、東大),每天都在健身房揮汗如雨,並養成了每周去道館練習空手道、合理規劃膳食、定期體檢的習慣。

 

在電競行業,真正能夠保持長久勝利的,往往就是那些注重健康、科學訓練的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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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口一選手在體育用品商店挑選健身用品、蛋白粉和能量棒

 

○  電子競技從業者,需要天賦,更需要長久的努力。格鬥遊戲職業選手百地俊輔(又稱Momochi),是格鬥遊戲圈內“科學流”的代表人物。百地選手自小就擁有極其優異的動態視力,這是成為電競職業選手最重要的基因天賦。大家都開玩笑說因為他是“忍者的後裔”:百地俊輔的祖上,是伊賀忍者的頭領,百地三太夫(“忍者之神”服部半藏的老領導)。但百地並沒有因為自己的天賦而沾沾自喜,百地俊輔每天對簡單枯燥的基本功動作的訓練時長,就能夠達到驚人的8-10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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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地俊輔(右)與他的妻子,日本首位女性電競職業選手,百地裕子(左)

 

○  電子競技從業者,需要不懼失敗,勇於改變。如同梅原所說,電子競技行業,是一個以成敗論英雄的世界。梅原的著作《持續勝利的意志力》中,都是他現身說法總結出的人生經驗。但在中國古人的智慧中,梅原著作的核心思想可以歸結為九個字——

 

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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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續勝利的意志力》,梅原大吾 著,小學館,2012

 

這九個字出自《易經》。梅原在電子遊戲競技的世界中發現,當自己遇到瓶頸,發現自己的打法千篇一律、不再管用時,就會感到極度無聊,從而心生厭倦。而當他嘗試將固有思維中的10%、20%,甚至30%進行改變時,他發現了一些從未有過的新思路。對他而言,發現這些創新的思路,本身就是一種進步。即使在尋求改變的過程中,梅原比賽勝率大跌,數據難看,他也從不懼怕失敗。梅原認為,任何改變,都是為將來的持久勝利做好準備。這就是“常勝將軍”梅原的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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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原是最早放棄使用傳統控制器搖桿(Fight Stick),改用新型控制器Hitbox的格鬥遊戲職業運動員之一

 

○  電子競技從業者,需要有一個良好的家庭環境。無論是梅原大吾還是谷口一,他們都擁有一個經濟條件優渥、父母思想開明的家庭。梅原的父母曾在電視採訪中提到,實際上他們這輩人,真的不能理解為什麼兒子會選擇靠打遊戲為生,但是他們一如既往支持他;同樣,谷口一出生於醫學世家,即便父母也對他放棄東京大學研究生學業的行為感到遺憾,但終究支持他做自己喜歡的事業。

 

父母總是會以自己的方式愛着子女。不管子女們在外面是混得風生水起、出人頭地,還是撞得頭破血流、捉襟見肘,溫暖的家庭、講道理的父母,永遠是子女們最堅定的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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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口一選手在採訪中提到,作為醫生的父親雖然對他處處要求嚴格,但父親思想進步,通情達理

 

○  電子競技從業者,需要一個尊重個體差異,不搞“一刀切”的和諧社會。即便在發達國家,每當一些社會惡性事件發生時,輿論和民眾都會產生片面偏激的思想,使得一些與社會主流觀念不盡相同的小眾群體受到波及。

 

例如發生於1988-1989年,轟動全日本的惡性事件“日本117號事件”,當時的社會輿論普遍認為,犯罪嫌疑人是由於沉迷色情動畫而引發的犯罪,因此就有許多人認為,“宅文化”就是一種危害身心健康的文化,漫畫、動畫、電子遊戲,都會妨礙心智的健康成長。社會輿論的憤怒與歧視,使得當時日本ACG產業(動畫Animation、漫畫Comic、遊戲Game)遭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然而,作為一個反思性極強的社會,日本政府修訂法律,預防此類惡性事件頻繁出現的同時,ACG行業從業者們,也開始為自己正名。1995年10月,科幻動畫《新世紀福音戰士》(Neon Genesis Evangelion)上映,好萊塢電影般的成熟敘事,張弛有度的精美畫面,加上倫敦交響樂團動人心弦的配樂,飽滿立體地刻畫出了若干位EVA少年駕駛員的形象,以及他們的內心世界。全世界為之轟動,當年那些“動畫片危害身心、影響心智成長”的聲音瞬間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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締造《新世紀福音戰士》傳奇的動畫導演庵野秀明(左),與著名動畫導演宮崎駿(右)討論動畫製作

 

同樣,電競職業選手梅原大吾和他身邊的一眾同行,以自己的實際行動,樹立起了電競職業選手的良好形象。電競的世界雖然激烈殘酷,然而靠打遊戲為生,也並不應該遭到社會的嘲諷與歧視。

 

畢竟,“願每個人都被溫柔以待”,這樣的美好心愿,從來都是要通過每個人的努力奮鬥和理解包容,才能夠換來的。

真誠祝願電子競技運動的路能走得長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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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世界格鬥遊戲大賽,EVO大會《街頭霸王5》項目決賽現場

 

參考資料

 

[1].梅原大吾.勝ち続ける意志力.小學館.2012

[2].梅原大吾.職業逆轉力:精進每一天!.現代出版社.2019

[3].梅原大吾.如何一直贏.中國友誼出版公司.2021

[4].HuckleBerry貝莉,【中文字幕】「不屈的野獸」梅原大吾的傳說!《The Story of Daigo Umehara_ The Beast》[EB/OL],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3b411G7bB

[5].迪盧姆多丶E,人生經歷被改編成漫畫的傳奇電競冠軍 梅原大吾【遊戲創刊號】[EB/OL],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1o4y1J7aq

[6].-Suni-,【中文字幕】梅原大吾的人生路(上)[EB/OL],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b4411A7aJ

[7].crazyjojo,“梅”學警告!背水逆轉真有那麼神么?【辣波道場】020[EB/OL],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F7411d7um

[8].吃素的獅啊子,Official Evo Moment #37, Daigo vs Justin Evo 2004 in HD[EB/OL],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Us411x71F

[9].游天堂,【中文字幕】情熱大陸-tokido,席捲世界的33歲職業玩家[EB/OL],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os411T7RL

[10].成都傑娃,梅原『最危險的街機廳』[EB/OL],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PL4y1e7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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