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HBO在台灣上線了第一部華語自製劇《通靈少女》,大受好評。同年,Netflix緊隨其後地發布了一系列華語自製劇片單。
今年,萬眾期待的第一部《罪夢者》終於上線了。作為打頭陣的《罪夢者》,身上肩負的使命不言而喻。上線前,Netflix斥重金在台灣進行宣傳,但結果是上線兩天後,負面評價撲面而來。
《罪夢者》的海內外口碑都撲街了,Netflix在華語市場出師未捷。誰也沒想到這部有着國際豪華製作團隊,請來台灣當紅一線演員的電視劇,居然會搞砸了。
有趣的是,Netflix現任國際原創總監Erika North,正是兩年前在HBO Asia做成《通靈少女》案子的項目製作人。《罪夢者》是Erika North來Netflix後做的第一部華語劇,拉來了《通靈少女》的班底——新加坡製片公司IFA(In Focus Asia),以及《閃電俠》系列劇集的執行製片人Jaime Paglia等。
Netflix國際原創總監Erika North
看起來,Netflix似乎走了一步很穩的棋,想要“換湯不換藥”地複製HBO《通靈少女》的成功,然後卻失敗了。
問題到底出在哪?
陳映蓉在上線前接受台媒採訪時,曾毫不避諱地提到了她與Netflix在剪輯上的分歧與矛盾。從《罪夢者》的觀眾反饋來看,剪輯確實出了很大問題,尤其是第一集,給大部分觀眾理解劇情,造成了困難。
Netflix與作者導演的“剪輯大戰”
“所有衝突都發生在第一集。”陳映蓉在接受台媒《The News Lens》說,Netflix踩到她的底線了。
導演陳映蓉
眾所周知,硅谷起家的Netflix有強大的數據分析能力,一開始,Netflix強勢介入,不同意陳映蓉現在所呈現的“混亂”剪輯風格,於是矛盾爆發了。
據陳映蓉回憶說,Netflix看完《罪夢者》第一集初剪後,一口氣標註了40個修改建議,還自己找人剪了5個影像版本給她參考。這樣做的潛台詞是“讓陳映蓉學者重剪”。
雙方最大的衝突點在於,Netflix為了讓觀眾更快的理解劇情,在後制剪輯階段想要調換場次順序,打破8集結構重新再來。但大動結構,陳映蓉無法接受,她認為現在的剪輯,就是按照當時劇本創作方向剪的,沒有任何問題。
通常來說,Netflix是以15分鐘為一個完整單位。Netflix要求一部標準的劇集,第一集的前15分鐘的門要開得夠大,才能夠吸引觀眾;每15分鐘之間,要有鉤子銜接,讓觀眾期待接下來會看到什麼;而每一集收尾的張力也必須再次升高,用懸念引導觀眾看下一次。
總而言之,一句話“Hook!Hook!Hook everything!”,Netflix與觀眾溝通的基本要素就是Hook(鉤子)。
具體來說,Netflix的修改意見是想調整劇集的“場序”,他們想要大場次提到前面來,這樣再慢慢展開,觀眾會比較容易理解。以《全裸監督》《李屍朝鮮》為例,《全裸監督》第一集開頭呈現了一個AV導演村西透巔峰時期狀態;《李屍朝鮮》也是如此,第一集開頭國王喪屍一面就被呈現出來。
這類都是典型的美劇呈現故事的順序,呈現完大場面後,再告訴觀眾故事的前因後果,讓觀眾慢慢地漸入佳境。而《罪夢者》是一上來,呈現的是一個混亂的監獄夢,讓人看得一頭霧水的時候,接上了舞廳場景,逐一介紹主要人物登場。在吸引力上來看,確實會低於美劇做法。
但陳映蓉怎麼都不讓步,直言“不要當觀眾都是笨蛋。”她認為節奏與劇情環節緊扣,不是只有懸念,還可以適度留白,給觀眾一點想象空間。
兩方僵持不下的情況,陳映蓉寫好“分手信”準備與Netflix徹底鬧掰。開篇提到的Netflix國際原創總監Erika North,緊急飛來台灣與陳映蓉促膝長談6小時。最終,Netflix方妥協了,不再堅持大動結構,陳映蓉也同意根據Netflix意見調整配樂等細微的部分。
Netflix的妥協,實屬一種無奈之舉。當時已經到了定剪的節骨眼上,趕着上線日期的Netflix,無路可退。
實際上,《罪夢者》的案子一開始就不順利,經歷了換導演風波。原本Netflix相中了馬來西亞籍新導演柯汶利來執導這部首部華語,柯汶利曾憑藉短片《自由人》獲得2015年奧斯卡實景短片提名。但後來柯汶利於去年初,因個人原因退出。不過從柯汶利的檔期來看,他同一時間要拍攝網劇《唐人街探案》與電影《誤殺》,似乎必然要做出取捨。
陳映蓉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接盤該項目並重新撰寫了劇本。時間迫使Netflix一步步妥協,回想該劇製片、同時也是《通靈少女》製片的陳薇如(屬於新加坡公司IFA)曾經接受採訪時說,台灣長期以來都是唯導演獨尊的狀態,其實是非常需要製片的。
然而,這一次,卻都還是拗不過“作者導演”。
怎樣才是正確與國際接軌的方式?
隨着Netflix、HBO等外來平台入駐台灣,華語劇的生態實際上正在被改變。與國際台灣創作者都紛紛表示,“錢”再也不是台劇的困境。由徐若瑄主演的HBO新劇《獵夢特工》8集預算高達1.3億台幣。
國際資金挹注的華語劇,到底該怎麼正確與國際接軌,才能避免像《罪夢者》這樣昂貴的豪華劇集“翻車”?
回溯《通靈少女》的製作經驗,相信Erika North與IFA製片人陳薇如,如果還有一次選擇,一定會在《罪夢者》里堅持自己最初的原則。
IFA(In Focus Asia)製片人陳薇如
陳薇如曾在台媒《娛樂重擊》的採訪中透露,《通靈少女》製作上,大致是貫徹了美劇方式,台灣的導演陳和榆與製片劉瑜萱都是很認同他們的理念。
IFA兩位創始人為BBC的戰地記者。一直以來,這家新加坡公司就以製作紀錄片為主,與BBC、HBO等國際平台都有長期合作。所以當HBO要做第一部華語劇的時候,精通中英雙語、與國際平台合作經驗豐富的IFA,成了HBO與台灣創作者之間最佳的“橋樑”,《通靈少女》最後形成了台灣公共衛視、IFA與HBO三方的合作。
定調是美劇中最重要的環節。即在正是開拍前一定要知道拍攝風格,包括色調、遠近鏡等等,每一場設計的鏡頭都是必須要給HBO通過的。相信一開始,《罪夢者》的調性是沒有問題,能看出來導演的拍攝風格比較接近國際水準。
但問題就處在剪輯環節上。通常來說,老台劇的問題是在剪輯上,最喜歡用交叉漸變,節奏會比較緩慢,劇情也比較不緊湊。《通靈少女》的剪輯工作完全是拉到新加坡做的,因為HBO要確保最後的風格是HBO的。因而,我們可以看到《通靈少女》的剪輯比較偏美劇,手法更加利落,節奏比較快。
導演陳和榆與製片方一起,嘗試了很多種版本,最終取了一個平衡點。《通靈少女》的剪輯,大致上是美劇剪輯方式,開頭一上來展現了廟裡“仙姑”做法工作時候的狀態,再慢慢展開故事。但在家庭溫情戲部分,還是遵從台式的慢節奏處理法,保留了台灣的人情味。
陳薇如認為華語劇製作環境,缺乏的就是像美劇一樣的製片(producer),站在全局的角度去協助導演,製作出更好的作品,而不是一個執行製片。華語劇導演很少能容忍現在有製片干擾創作,但實際上,在美劇中,這是非常正常的行為。製片其實是投入籌備最久、最深入的角色,製片並不是要否定導演,製片職責是在劇的整個方向上把關,管流程也管故事,所以他們一定會提出一些意見。而導演,不應該是一副“唯我獨尊”的態度。
看來,華語市場的第一槍,Netflix啞火了。不過領先的HBO,也遇到了新的難題——華語續集的“難產”。
台劇“難產”續集 《通靈少女》第二季反響平平
由於台劇長期缺乏“續集”的製作習慣與概念,當HBO提出續訂《通靈少女》第二季的時候,台灣製作團隊徹底蒙了。
續集的製作難點非常多,首先演員與主創團隊的檔期都沒了。台劇製作不像美劇,一次性與主創簽訂好幾季的約。所以《浮士德遊戲》第二季,演員班底完全大換血,多次獲得金鐘獎提名的影帝吳慷仁退出。《通靈少女》第二季雖然保住了女主演郭書瑤,但男主角及其他配角均“換血”。
主要人物的換演員,必定給第二季故事編寫造成了困難。比如《通靈少女》女主角謝雅真的老朋友們都消失了,第二季故事勢必要加入眾多的新角色。新老朋友的交替,必定會讓觀眾難以適應,如果還有與第一季性格相似的角色,必定會讓觀眾像是霧裡看花,對第二季的角色代入感差。
比起換角帶來的編劇問題,第一季故事創作本身格局不夠大,才是致命的難題。像《通靈少女》這樣的台劇,第一季的故事相當於是閉合的,沒有考慮後續的創作空間,借用Netflix常提到的“hook(鉤子)”。簡而言之,第一季創作沒有為第二季留下任何的“hook”,更不用說,建立一個該劇所獨有的價值觀與世界觀,從而衍生出系列劇的內核,做成像《權力的遊戲》這類,更能大格局觀的宏觀劇。
台劇在宏觀世界觀上建構能力的缺乏,HBO在製作科幻劇《獵夢特工》時候也遇到了,前後換了4、5組編劇才終於敲定。
總的來說,雖然台劇在與HBO、Netflix等國際平台接軌的過程中,產生了不少問題,但是陣痛總會過去,環大陸的華語劇製作環境正在被改變,他們的製作經驗,為還未與國際平台合制的內地劇提供了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