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女電影人沒有角色可演? 一直優雅的陳冲或許給出了標準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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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女電影人沒有角色可演? 一直優雅的陳冲或許給出了標準答案 - 陸劇吧

“女人到了這樣的年齡不是這樣無趣的。不管在哪一個年齡層次,人的渴望、人的失落、人的靈魂、人性是不變的,一個有趣的人仍然是有趣。”

作者 | 江婧怡

陳冲這次在平遙開的大師班,選了一個性別視角出發的主題,“沖啊,女性電影人”,但這次論壇的英文譯名或許更符合她的講演內容:the flim world she builds。

從《小花》到《末代皇帝》再到《天浴》,從國營製片廠到好萊塢再回到市場化運營的中國電影市場,陳冲經歷了國民演員、好萊塢華裔女星、導演、國際影人數次身份轉換。她所建構的電影世界,三分之一關於中國社會變革初期的電影語言與藝術的探索,三分之一映射華人八九十年代闖蕩好萊塢的圖景,剩下三分之一關涉她在名聲與自我表達間的思辨。

去年11月,貝納爾多·貝托魯奇逝世,陳冲一條微博又把人們拉回了她風光極盛的那個年代。更多人不願從她的過去中走出,如八十年代的中國觀眾不願意從她的張小花中走出一樣。更準確地說,現在的陳冲已經脫離流量、曝光度、作品質量等評價標準,不可避免地成為了某種符號:影后、中國影人國際影響力的象徵、女性電影人的代表。

10月16日當天,早早排隊來見陳冲的人不少。論壇時間安排在11點半到下午1點,正好是午餐時間,但領到入場號碼牌的人沒有一個脫離隊伍,沒領到的人群也沒有全部散去。坐得離陳冲近一點,或者至少能見到陳冲,是他們共同的目標。

今年58歲的陳冲依舊優雅得符合人們的想象,腰板挺直坐在摺疊導演椅二分之一的位置,不說話時雙手就輕輕搭在一起,放在膝蓋上。我正前方的大姐全程舉着手機沒有停止錄像,陳冲也一刻沒有塌下過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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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由三聲根據平遙國際電影展大師班“陳冲:沖啊,女性電影人”對話記錄整理:

01 | 成名的憂慮

我從14歲開始演電影。當時1975年,全國要拍長征三部曲,上影廠分到的是《井岡山》,當時是八一廠一個非常有名望的導演到上海來選角。我當時在學校是射擊隊的,整天在外面,曬得皮膚黑黑的,挺像一個女游擊隊員的,所以就被招去了。我總共就一句台詞,要含着熱淚對朱時茂說:“老羅叔叔,井岡山丟了。”然後我就整天在那練,怎麼熱淚盈眶,怎麼把台詞說對了。

但在我們籌備階段,文革結束了,這部戲就取消了。我挺沮喪的,這說明我又要回高中念書了。就在這個時候,原來上影廠的老前輩張瑞芳辦了一個培訓大師班,專門培訓演員。她看到我那麼努力地練台詞,覺得我特認真,就把我留在了上影演員培訓大師班,差不多待了兩三個月。

後來謝晉導演準備拍電影《青春》,來我們培訓班找演員。大師班一共五個女同學,我被謝晉挑選去了。當時我並不是一個特靈的小孩,但謝晉導演很會用新人,很會培養演員。他把我放在東海艦隊和農村,另寫了二三十個小品片斷,每天讓我們排練,讓我們找到人物關係,讓我對農村的生活有所熟悉,等於是一個表演速成大師班。這樣的奢侈在今天是不可能了。

高考一恢復的時候,我深深地感到自己的無知,覺得我必須要上大學。考進了上海外語學院後,禁不住勾引去拍了《小花》和《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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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不是一部大片,而且都是新人,廠里沒撥給我們那麼多膠片。手上只有各種完全不同種類的膠片,國產的、富士的、過期的,後來用黑白膠片表現回憶的那些手法,也是由於某些限制造就的。但當時也沒有它會成為一部變革之作這樣的意識。那時實在是個特別天真的人,就是想怎麼樣努力能把這個戲演好。我相信我這個人一輩子好像故意地要永遠天真。

《絨花》《妹妹找哥淚花流》這兩首歌一直到今天,都被無數的人翻唱。如果沒有這兩首曲子的話,《小花》不會像今天這樣被人記住。作曲王酩從開拍的第一天就跟我們在一起,在每一個外景地感受,曲子的生命力和感染力是跟我們整個創作氣氛聯繫在一起。當年戰爭片的確很少有這樣注重在人情、兄妹情、家庭情感上的,這是個突破。

遇到《小花》是一種幸運。我從17歲進組,一直到今天,仍然有人跟我說,演《小花》的人回來了。一個人一輩子有運氣做這樣一部電影,真的是天賜的緣分。

但《小花》帶來的晝夜間成名的狀態讓我非常不安。

你自己心裡是知道的,你是昨天同樣的你,怎麼今天就那麼多的人簇擁着你呢?我就對這個東西無法信任。但如果留在國內,我只是理性上知道電影不可信,不是一個一輩子應該做的事情,可電影對我還是有吸引力。在這個時候我有了一個出國留學的機會,我覺得讀書才是我必須做的事情,就去了美國。

我從小就是一個特別有憂患意識的這麼一個人。十幾歲的時候,我是很無知很茫然很懵懂的,但是靈魂深處仍然是有這樣一種憂患。

02 | 主角到配角

到了美國以後,我太不習慣了。早上醒來第一件事情是刷牙,連牙膏味道都不一樣,一直到二十歲,我們都只有一個美加凈牙膏。第一次進美國超市,把我給嚇的。我突然間有選擇了。不只是說大米有6種、麥片有12種、牙膏有23種,而是象徵著生活中也突然出現了無限的選擇。這個時候遭遇的恐慌和文化衝擊是很大的。但一個人有選擇以後,才會真正地成熟,因為你要做出決定。

在國內的時候,雖然一路生活艱難,但我從來沒有感覺到自己窮。一下子,我要自己來交房租,自己買吃的,這是我以前沒有擔任過的任務。為了生活下去,我到圖書館工作,或者幫人帶孩子,或者到餐館端盤子。在得到最佳女主角以後,這些事我都干過。

從紐約搬到洛杉磯讀大學以後,我在當地最大的一個中國餐館打工。當時我們餐館邊上有一個巨大的啤酒場,那邊經常在餐館招待客人,經理就會說,你看這是我們中國來的最佳女演員,弄得我無地自容。平常打工我也不感覺,但是被他那麼一說,我就覺得特別不好。

我比平常的同學大了一兩歲,經歷得也比較多,所以跟他們說不來,於是和當時班上一個比我還大兩歲的女同學聊起來。她在好萊塢做特技演員、動作替身,她說我演過戲,應該去好萊塢試試,說“你在餐館打一個禮拜工,好萊塢做一兩天錢就出來了”。所以當時我還真是為錢去的,沒有什麼太大的理想。

當時整個好萊塢,代理東方臉演員的只有一家代理商。我從我的大學坐了差不多兩個鐘頭公共汽車,到了那個人的辦公室,讓我去拍人像照片,就讓我回去了。突然間有一天來電話了,給我一個地址,說有個炸雞廣告可以用當時所謂的不同民族,讓我去試試。

我緊張又興奮,不知道該怎麼辦,就在那化妝梳頭,把自己最好看的衣服穿上了。到那一看,烏央烏央像一群牛羊一樣的美女們在那等着,我掉頭又坐兩個小時的公共汽車回去了。因為在國內,當年我們的教育是要謙虛,我沒有“我比他們都好,那兩千個人都不行”的心理,我不習慣。

後來又接到一個電話,說當時美國有一個挺紅的電視劇,我說行,這次我一定去,一定克服。他們一天的工資的確是我一個禮拜的工資,我想這挺好。那裡面有一個選美的場景,是一個台灣小姐,穿上旗袍,然後綬帶上掛一個台灣,穿着高跟鞋,就在台上走一遍,從左走右,沒有台詞,這是我在好萊塢的第一個角色。

處女作受到鼓舞了,說這個女孩子不錯呀,推給我另外一個戲,也是一個當時挺紅的劇,叫《Simon Simon》。我聽說這個有台詞,就去了。去了以後就讓我試了一句台詞:“Do you like some tea,Mr.Hammer?”一般來說,試演被拒絕對演員來說應該是家常便飯,但當時我不習慣,因為我在國內都是交給我的任務,都是主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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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大班》(陳冲主演的第一部好萊塢英文電影)之前,我曾經去試各種各樣一些小配角,突然說有個主演要東方人的,我想我一定要演。那個角色是一個電視主播,但到美國兩年,我英語說得不怎麼太好,我就把打工來的錢全部投資到訓練我的口音上。那時候一堂課200塊人民幣,我在餐館打工一小時才不到6塊。

當時一個選演員的副導演特別喜歡我,他們一次一次讓我回試。我整個招演的過程大概持續了三四個月,還給我了許多經典電影中的場次,讓我去發揮,去演給導演看,一直到男主角試鏡我都去了。後來有一天,我收到了這輩子最大的一束花,他們說對不起這次不能和你合作了。

當時我特別絕望,覺得人的努力不作數。但有一天突然接到這個演員副導演的電話,他跟我說,這下有了,這下我給你找了百分百合適你的。就是《末代皇帝》。

03 | 重回巔峰

拍攝《末代皇帝》的整個過程非常長,整個拍攝過程就有八個月,我所參與的部分差不多半年。在這半年中,我看到的真的是全世界在各部門的技術和才華上最頂尖的藝術家。電影其實比起小說來說更接近於詩歌,這個概念我是從《末代皇帝》開始感受到的。我第一次感受到電影的詩意。

這也是我唯一最有用的導演課。我沒有上電影學院,所有都是在實踐當中去學會,而這一份激情是從《末代皇帝》開始的。就是這樣耳濡目染,我覺得我對電影的愛,認定這一輩子也許不幹別的了,不再逃跑了,可能就是從這半年當中所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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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我也發現,導演對你的欣賞、對你的關注就足以讓你能夠做到比自己原來好很多,他能告訴你自己所不知道的優點,你突然會意識到自己的力量在那裡。我們每一個人都有這樣一種內在的力量,一個好的導演可以把你真正的精神的力量啟發起來。具體的技能或者表演技巧,都說不上。

所以《末代皇帝》對我最大的一個改變,就是我能知道我能呈現的最好的東西是什麼,這個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這樣一個機會也讓我覺得,你所有付出的努力可能在當下沒有一個結果,但是只要你付出了,你在這輩子當中一定是有用的。你所經歷的,你所學到的,哪怕是你所經受的絕望也是一個財富,這讓我恢復了信心。

《末代皇帝》以後,我突然間成了一個東方的花瓶,各雜誌都會希望讓你上,到處拍照。那時候真的很傻,如果說讓你一個勁地演花瓶,也沒事。你盡量能把花瓶豐富起來不就完了嗎?有花瓶演多幸福啊。

可是我要鬥爭。那時我跟一幫演員在一起,說要打破框架,不能以這樣一個花瓶的姿態出現,要有實質,要有不同,就爭取演了一部電影,把我頭髮全剃掉了,臉上還做了很多的疤,我覺得這樣就是考驗我的實力了。電影出來以後影評人都非常失望,說她演得是挺好的,但這不是我們要看的她。

《天與地》是我第一次去買書的版權。基本上都要簽合同了,突然間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奧利弗·斯通。對方說,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把這個電影拍出來,奧利弗·斯通買了一定他拍出來,所以我們對不起,我們還是得賣給他。這樣我就失去了《天與地》。

奧利弗·斯通把這個版權買下來,一擱就是兩三年。等到他開始拍,那個時候我大概29歲,快30了,自覺老了。女主角一開始的時候是14歲,我當時要有劉曉慶的勇氣我就可以了。後來奧利弗·斯通又聯繫我說,能不能幫忙演媽。我想,到底是我心愛的故事,又是那麼好的一個導演。我說行啊,你要我演爸我都去了。

後來《紅玫瑰白玫瑰》得了最佳女演員,又引起了我的一番思考。三十多歲的人了,在好萊塢的角色大部分都是演反角,已經不再是一國的花瓶了。在這個時候覺得表演沒有意義,因為畢竟自己對電影是熱愛的,而且電影的可能性我也看到了不少,如果說我就這樣將就下去,似乎是在踐踏自己所愛的東西,就不太願意再上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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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 浪尖求變

在這個時候,我被請到柏林電影節當評委,正好是2000年前的那種氣氛,都是非常絕望的那種電影。我看完以後覺得,我和我們民族也經歷過悲劇,我的感受跟他們是不一樣的,我要講一個我自己的故事。正好我的好朋友嚴歌苓在我去柏林之前給了我短篇小說《天浴》,我一路在那看,從柏林到舊金山的回程飛機上,12個小時,我就不停地在寫,差不多把那個劇本拉出來了。

不知道我為什麼對那個電影有那麼大的衝動。現在回憶起來,我其實對這件事情有一個倖存者的情結。我很小的時候家裡就在討論這樣的事情,怎麼樣才能保住我跟我哥不要去很遠的黑龍江、雲南插隊落戶。當時的鄰居們、同學們都非常關心這個問題,被送到很遠的地方去,也有很可怕的故事傳回來。我14歲就進了上影培訓大師班,我的同學當中還有很多農場回來的,他們也說起過,張老師去農場把他們招回來以後那種回城的心情。

我現在才知道,如果不拍那部戲,我就不能拍任何其他的戲。這是我們那一代人的青春,那一代人的犧牲。

其實我是一個挺害羞、比較自閉的人,從小在攝製組,這個籌資對我來說簡直痛苦到了。那時我既不懂製片,除了在上課之外也沒寫過劇本,就是憑着想要把這個故事講出來的衝動開始出去籌資。硬着頭皮去找富人,他們一晚上打麻將可以輸掉一百萬美金,但就跟我要這個那個的,要我證明投資一定能回本。

拍電影我沒什麼經驗,但是好在我周邊的人是有經驗的。我們當時在外景拍了兩個月,回上海拍了兩個禮拜左右,最令人興奮的是你能感受到自己成長的弧度,那是最幸福的。

拍《天浴》時條件很艱難。我們當時租了好幾輛公共汽車,位置拆掉一半拿來放器材。高原上沒有什麼路,每天顛簸着去我們要拍的那一個小坡。一路聽着一路看,你就覺得天上的雲彩的色彩也是你從來沒見過的,草地上新長出來的某一個花也是你從來沒見過的,眼前的一切的色彩都更濃厚。我從來沒有吸過毒什麼的,但人家說那種嗨的感覺,可能就是這種感覺。

我覺得這一份處女作的激情是我一輩子都要懷念的。所以這次到平遙來,我為什麼那麼喜歡跟年輕人一起聊天,因為我知道這個處女作是什麼意義。對一個電影人來說,你這一輩子以後都是從它開始的。

前幾天有一個記者問我,說現在有很多中年女演員的困惑,接下來應該怎麼走。演戲演到了非常爐火純青的時候,而自己老了,沒有角色可演了。這個的確是一個問題,就是英雄無用武之地了。

電影是一個造夢的東西,如果說觀眾特別想看到青春靚麗的美女,這個製片方也沒辦法,他也必須得這樣做。但是我覺得現在存在一個非常陳舊的想法。我接到過不少劇本,就是那些奶奶外婆的角色,都那麼程式化,那麼套路,太無趣了,年齡所提供她的豐富就沒有機會被展示出來了,難怪人家不要看了,難怪人家要看青春靚麗的人去談戀愛了。

其實女人到了這樣的年齡不是這樣無趣的。不管在哪一個年齡層次,人的渴望、人的失落、人的靈魂、人性是不變的,一個有趣的人仍然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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