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敬明的反擊。
雖遲但到。
在最新一期《演員請就位》中,率先打破一團和氣的氛圍,直言陳凱歌導的這場《我想有個家》像小品——
我會覺得我在看一個春晚上的小品
說實話我們拍電影
我們一定不敢這麼演
真的失手了嗎?
比起在郭敬明和陳凱歌之間站隊,Sir更想回到這場綜藝的初衷——
演技比拼,而非導演對決。
而綜藝舞台上的演技比拼,對於演員,對於真正的片場實踐而言,到底意味着什麼?
無論演技在如今的影視環境中有多稀缺。
對於“演技炸裂”這件事,我們都該重新看待了。
被誤解的春天
“好演員的春天到了。”
2018年9月,徐崢在《我就是演員》的節目里,面對任素汐的演出,感慨地說出了這句話,言猶在耳。
僅僅在一年之後,2019年的秋冬季,“演員大禮包”真的來了。
三檔表演類真人秀,接踵而來:《演員請就位》《我就是演員之巔峰對決》以及《演技派》。
一線導演,戲骨大咖,實力演員,流量明星……
全番上陣。
演員,成為了下一個流量的風口。
當然,節目評分,各有差異。
製作水準,也參差不齊。
如何評價節目本身的得失,暫且存而不論。
但這些節目播出期間,隔三差五地上熱搜。
似乎給人在寒冷的季節里的一種假象:
演員好忙,演員的春天真的來了。
有人在線證明我就是好演員。
文琪臨場發揮演《過年回家》:
秦昊演繹東北版《如父如子》:
李冰冰再現生存艱難:
有人在證明自己有可能做好演員。
鍾欣潼、明道、李宇春、孟美岐、包文婧、沈夢辰、辣目洋子。
排名不分先後,無番位之別。
僅僅是三檔節目信息爆炸,以各種形式留給Sir的印象。
若是要一個個分析,恐怕三天三夜也是不夠。
你還說這不是春天?
Sir要說出真相:這只是綜藝節目的“小陽春”。
小陽春,指的是立冬至小雪節令這段時間,一些果樹會開二次花,呈現出好似春三月的暖和天氣。
舞台上看起來很暖,很熱鬧,觀眾可以數“星星”,理所當然的,意想不到的。
舞台之外,是行業的凌冽寒冬。
大多數職業演員無戲可拍。
新演員成長的路越來越坎坷。
但現在的問題是,不僅是新演員,中老年演員也是一樣。
忍不住舊事重提。
今年7月底,西寧first電影節上的“海清宣言”就直指現狀:
希望能給中年女演員留點活路,她們有演技,有實力,有經驗,而且比流量明星大腕更便宜……
一番話,說出了中生代女演員的困境。
而如今,更多人發現,不僅是女演員,很多男演員,也沒有出路。
《演員請就位》的第一期。
明道。
出道十八年,曾經的偶像劇當紅小生,不得不與年輕演員同台競技,甚至還輸了。
丟人么?
但,明道也在節目里自曝:
這個舞台是他在2019年獲得的唯一參加表演的機會。
比輸掉比賽更可怕的,是連輸的機會也沒有。
比中生代演員老的呢,戲骨呢,也不樂觀。
你是不是也很久沒看到這些實力派的新作——從李保田,到濮存晰。
而演了《都挺好》爆紅的倪大紅,卻說自己紅得很痛苦——
就是沒有創造力了
我覺得蘇大強已經把我榨乾了
這些曾經被獎項和榮譽包圍的演員,都在經歷一場鮮為人知的冷落。
沒戲拍,不上鏡,怕跌份。
一句句無奈的背後。
是比生理上的老去更難以接受的,藝術生命的凝滯。
當然,Sir也看到有人在掙扎。
比如金士傑。
“爛片”的機會,蒼蠅肉也是肉。
甚至出現“人間喜劇”,為了有戲可演,迎合潮流,先通過物理手段將自己放在不舒服的裝嫩狀態。
總以為自己還留在春天裡。
也有人會說,流量明星應該過得還不錯,戲接不停。
他們真的高枕無憂嗎?
春天過猶不及,如在三伏。
年輕演員當社畜,中生代演員無戲可拍,老戲骨活力凋零,流量明星呢,嚯嚯,熱鍋上的螞蟻。
你說演員的春天到了,他們可都不覺得和煦怡人。
那麼就帶着焦慮上綜藝吧。
結果呢?一言難盡。
離開鏡頭的日子裡
Sir看到的是,很多演員離開片場參加綜藝,形同“走穴”。
本來,焦慮的僅僅是機會。
現在,短暫性演出的機會是有了,即將面臨挑戰的是多年信服的表演理念。
第一期《演員的誕生之巔峰對決》里,秦昊困惑了。
作為當下國產文藝片中最優秀的男演員之一,他的成就早已不用質疑。
競演中,他和馬思純共同主演張愛玲的名作《半生緣》。
並且,這場演出的導演,還是許鞍華本人。
實力演員+金馬影后+頂級導演……可以稱得上是最令人期待的黃金搭配。
但。
這場演出,讓秦昊的表演獲得了全場最低分。
甚至被導演高希希直接指出:
不滿意。
就是這場戲:
而秦昊的辯解:
我不知道這個表演到底是舞台劇(方法),還是影視劇(方法)。
高希希的評價,太遊離。
翻譯一下,就是秦昊沒有及時地接過劇情,給觀眾一次情感宣洩的機會。
再直譯一點,怎麼不煽情,讓觀眾哭一下,太不炸裂了。
但秦昊,婁燁導演的愛將,多年養成的習慣,就是不能太追隨本能反應,抽離能夠釋放豐富的曖昧信息,讓電影觀眾沉浸到情緒里。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中,姜紫成焚燒戀人阿雲。
他在笑嗎?慶幸解圍?他在哭嗎?悼念往昔?
幾分真情幾分假意。
這樣複雜的微表情,綜藝節目里能有機會給看清楚嗎?
節奏一快,絕大多數觀眾也只能靠本能判斷:沒演好。
金馬影后也不爽了。
李冰冰也當眾承認:
這樣的作品在這個舞台真的不適合。
影視表演,遇上舞台呈現。
驢唇不對馬嘴。
在最近的某次訪問中,范偉一語中的指出影視拍攝與綜藝舞台表演最大的區別是什麼:前者是給鏡頭演,後者直接演給觀眾。
給鏡頭演,準確是放在第一位的。而到了舞台,演員要根據觀眾的反應不停變換節奏,效果是放在第一位的。
所以不知不覺中,內斂克制、做減法的表演在綜藝節目里是不受歡迎的。
而爆發性的情緒則容易被關注到,如果有心去收集,絕大多數被肯定的炸裂時刻,演員都在哭。
但這哭戲,也太直接了,無餘味。不但演員急於求成,迅速抵達情緒點。
舞美、剪輯、燈光等配套都無法做足前戲。
還是以李冰冰舉例,同樣是大時代背景下的生離死別。
你看她在《風聲》的狀態,贏在對手強我更強,贏在台前幕後無一掉鏈子,是全員炸裂,才能讓拼了命用過心的表演不被辜負。
鏡頭不是人,所以它更理性、更殘忍,也更客觀。觀眾是用來尊重的,而不是用來討好的。
帶着焦慮離開鏡頭,來到舞台,焦慮就會減少?
追問一下,是要在綜藝舞台上一直演嗎?永遠不要回去面對鏡頭?
細想,無論是彎道超車還是暫時的逃離,似乎都不能解決根本性問題。
還有更可怕的結果等着。
一場遊戲一場夢
十三邀里,李誕在採訪里說到:
你明白了這個世界是怎樣運轉的,那還等什麼呢,運轉起來吧。
聽起來好有道理,不就是鼓勵人,識時務為俊傑。
沒戲演,有秀開。
擱你你選誰。
別不承認,流量和曝光度還是很吸引人的。
但即使在這個舞台上被肯定,被吹爆,也終究不是演員安身立命的所在。
久而久之,路徑依賴,培養出觀眾新的“刻板印象”:你還是去上綜藝比較好。
要打破,難上加難。
鄧超在《影》里真的脫了一層皮,才讓人記得他是演員,而不是“跑男”。
能夠給演員創造磨戲空間的導演,如張藝謀又有幾個。甚至不少導演懷揣的私心,只是為了收割“綜藝明星”的流量。
不得不說,熱搜如影隨形的綜藝節目讓演員看到了春天的曙光,感受到一些久違,被關注的暖意。
但浸淫綜藝久了。
焦慮不但不能解決,甚至還有更危險的假象蠢蠢欲動。
拿不出過硬的作品,一樣會打回原形。
只能更硬更拼。
當然,也不能一棍子打死。
引發徐崢感嘆“春天來了”的任素汐,拿出了《無名之輩》中求死癱瘓女的好戲,這個角色居然在今年被輪番致敬。
先後被星女郎鄂靖文和歌手李宇春,在兩檔節目里復演。
當然你可以說,鄂靖文和李宇春的演技都值得肯定。
但毋庸置疑,只有《無名之輩》里的任素汐才是馬嘉祺。
因為一個角色的生命,不是一次演技的釋放。
而是與整個作品的血肉相連。
在片場,在電影鏡頭裡。
有着太多綜藝無法抵達的層次——
周迅演小唯,就用小狗看人的動作表現自己是妖,如此反常卻準確的表演細節,哪怕《畫皮》片段曾經出現在演員競技節目里,Sir再也看不到了。
春夏演王佳梅,攝影為了給觀眾鋒利的痛感,建議去刷片,會發現絕大多數鏡頭都是拍半邊臉,角度也不是平視,有變形,攝影幫助演員找到最痛的那個點。
章宇演黃毛,也是模仿狗,防禦性與進攻性並重,可一旦建立信任,卻無比忠誠,如果沒有足夠的戲份鋪墊,這“德行”在舞台上,敢說觀眾不待見。
這些都是好演員。
表演這件事很複雜,像種花需要泥土、陽光、水分等等條件,他們不敢造次。
也明白表演這件事很簡單。
演,就好了。
演好,就好了。
他們也一定有焦慮。
周迅曾經在訪談中承認某一日突然感受到衰老的恐慌,但她卻把這種感受帶入如懿的角色里,才貢獻出漸入佳境的長線狀態。
沒有演員不是焦慮的,生存環境今天困於流量,曾經困於更難以言說的原因。
也沒有人不是焦慮的。
指望綜藝,一勞永逸地解決職業的焦慮,那隻會等來一個空許的春天。
因為一旦綜藝結束,熱度退散。
誰會把它當作品去咀嚼?
回到片場,重新丈量起前途,那些飄過的掌聲,不過是一場遊戲一場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