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雯麗, 心底住着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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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演繹了各種各樣的中國妻子,此次在音樂劇《龐氏騙局》中穿西裝戴禮帽,反串金融巨騙龐茲

本刊記者 陳娟

著名演員。畢業於北京電影學院表演系,1989年參演首部電視劇《懸崖百合》,開啟演藝生涯。代表作有電視劇《中國式離婚》《金婚》《正陽門下小女人》,電影《立春》《師父》等。曾主演話劇《讓我牽着你的手》《明年此時》等,近日在央華戲劇年度作品《龐氏騙局》中反串男主角查爾斯·龐茲。

18張灰色的長桌,整齊地排列在排練廳的中央。排練廳的兩側,停放着4個推拉衣架,上面掛滿了禮帽和演出服。導演用法語宣布“休息20分鐘”,眾人四散。音樂依然在屋子裡流動,幾分鐘後,換完裝的演員陸陸續續回來——接下來將要有一次從頭到尾的整排。有人跟着旋律扭動身軀,有人大聲地背着台詞,也有人交頭接耳,討論些什麼。

蔣雯麗再次出現在排練廳時,已經換掉了T恤、運動褲,取而代之的是白襯衣與黑西褲,平添了幾分帥氣。她一陣風似的穿過長桌,一一檢查服裝、道具的位置,時不時叮囑一下演對手戲的演員:“衣服都放好了吧”“帽子遞給我時方向要對,等到演時再調整來不及,戴反了可不好看”……

此時距離音樂劇《龐氏騙局》首演還有3天,劇組二三十個人聚集在這個不算大的排練廳里,緊鑼密鼓地排練着。蔣雯麗的角色是男主角查爾斯·龐茲——100年前,這個人策划了那場席捲整個西方世界的金融騙局。她和江映蓉、戴軍等10位演員,在長桌間穿梭、換裝,爬上爬下,又說又唱又跳,短短兩個小時里,拼湊出龐茲長達67年的悲喜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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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自己內心的男性

“以前我演電影《立春》,那個一直想要‘唱到巴黎歌劇院’的王彩玲就曾說過‘絲不如竹,竹不如肉’,意思是弦樂不如管樂,管樂不如人聲,當時演的過程中學過一段時間歌劇,覺得在舞台上歌唱太迷人了。”蔣雯麗對《環球人物》記者說,自那時起她就渴望有一天能演一出音樂舞台劇。

當央華戲劇製作人王可然拿着《龐氏騙局》劇本來找蔣雯麗時,她覺得機會來了,還開玩笑說“要演就演有挑戰性的龐茲”,沒想到竟成了真。導演大衛·萊斯高僅用3秒鐘就拍板,定下她來反串龐茲,“其實在戲劇舞台上,我們都是雌雄同體的”,萊斯高風趣地說。自2012年起,由他導演的《龐氏騙局》在法國已連演7年。

《龐氏騙局》的故事發生在20世紀初的美國,一位名叫查爾斯·龐茲的意大利人來到波士頓。此前他做過雜貨店員工、縫紉機修理師、保險推銷員、油漆工、銀行職員等,一事無成,還入過獄。在波士頓創業失敗後,他偶然發現一種“國際回郵代金券”,利用國際間貨幣兌換利率的不同,龐茲開始策劃一起金融騙局。他對外散布自己的投資計劃,號稱可以在45天之內達到50%的回報率,但本質上是“拆東牆補西牆”。這個計劃讓龐茲在一年內就成了百萬富翁,也讓4萬人損失超過1500萬美元。最終,龐茲破產,再次被送進監獄。而他那套所謂的計劃,被後人稱為“龐氏騙局”。

排練之前,蔣雯麗先看了法國演出的電視版。“看的時候就被導演的想象力震撼了。整個舞台是空曠的,道具僅有桌子和椅子,而這些桌子、椅子就像積木一樣,搭建出各個場景,輪船、銀行辦公室、監獄、醫院……它可以變成你幻想的所有的世界,但轉眼就轟然崩塌,什麼都沒了。”蔣雯麗說。但真正演起來時,那些桌子、椅子就變得不那麼可愛——在舞台上,演員需要不斷地移動桌椅變換場景,爬上爬下,又喊又跳,整場下來,極其耗費體力,“這恐怕是我演的最累的戲”。

萊斯高特別注重“節奏感”,整部戲從頭到尾音樂不停。為了練習節奏感,導演要求在排練時,演員即使沒有在演,去倒水喝時也要保持在音樂律動中。

對每個人來說,這都是一次全新的體驗,而蔣雯麗比別人更難的一點在於,她要演一個男人。為了更快進入角色,她讀龐茲的自傳,穿中性服裝。排練期間,走路、坐姿、說話都模仿男人。但很顯然,一個角色的塑造不僅僅是外在。她又跑去跟導演討論:你希望我是去演一個男人,還是演我自己?導演告訴她:與其刻意模仿男人,更希望你本色出演,在排練中找到自己內心的男性。

“龐茲是一個複雜的人物,他製造騙局攫取財富,是貪婪、可恥的。但也有另一面,他為一個被煤氣罐炸傷的護士捐獻皮膚,救人一命,他對妻子很溫柔。”蔣雯麗說,雖然已經排練了一個多月,但她仍未完完全全把握住龐茲這個人,而話劇的好處就在於一次次演出,能讓你無限接近角色,走進他內心更深處。

“蔣雯麗就是個演員”

蔣雯麗說,演戲的過程正是她自我打開、釋放和蛻變的過程,“演員塑造角色,也是在慢慢發現自己”。

《龐氏騙局》有一場戲,已經富有的龐茲擔任了一家銀行的董事,他和其他銀行高管一起開會,起初是4個人坐在桌前,一句一句說台詞。導演說“可以更自由、瘋狂一些”,等到再演時,蔣雯麗拍拍左邊人的臉,抓抓右邊人的頭髮,放肆地狂笑,接着又爬上桌子,唱起了憂傷的情歌。一個狂妄自大、得意忘形但又有些浪漫的龐茲出現了,導演拍手稱讚。之後,她自己在腦子裡回放那一段,竟有些臉紅心跳:剛才那個人是我嗎!

在成為演員之前,蔣雯麗是內向和自卑的。她自幼和姥爺生活在一起,因上學時多次轉學,她很少有伴,總是獨自一人,“一個班的人還未認全,就轉走了”。姥爺去世後,她一直想逃離家鄉。“我不知道自己將來要幹什麼,內心裡有一團火,有對命運的不甘,有青春的叛逆。在一個地方生活那麼長時間,特別壓抑。”高考落榜,她選擇到鄰縣的一個水利電力學校讀書,心想終於可以離開自己生活多年的地方,開始另一種人生。

然而命運總是讓人捉摸不透。畢業後,蔣雯麗又回到家鄉,在一家自來水公司工作。她不善人際,和領導、同事打交道常常讓她窘迫,心裡還是那個念頭:一定要離開這兒。當時,領導看她有文藝才能,就讓她負責單位的文藝演出,後來還被拉去省里進行匯演。綵排的當口,一個舞台總監招呼她過來,說:“你的舞台表現力很好,可以試試去考電影學院。”

1989年,20歲的蔣雯麗報考北京電影學院。表演考試的題目是《地震之後》:唐山大地震一個月之後,你終於回到家裡,現在,你來到了你們家的廢墟前,腳下是一片瓦礫……拿到題後,很多人都表演拿着舊物哭泣,也有大膽有創意的同學,表演在廢墟中偷偷搜刮值錢東西的樣子。只有蔣雯麗一人,靜靜地坐在舞台的角落,看着同學在她面前走來走去,忽然一抬頭,眼含熱淚。從未學過表演、也沒有演員夢的她,就這樣進入表演系。

“我幾乎沒有‘少女期’。剛進大學,老師就說我是青衣型演員,可少女亦可少婦,演少婦最佳。”蔣雯麗回憶說。她第一個出彩的角色當屬《霸王別姬》中的“小豆子娘”,一個淪落風塵的女子。戲份不多,僅有7分鐘。為了演活這個角色,蔣雯麗向前輩呂中老師請教,“她說那種女子看人的眼神,一般不會正着看,而是斜着看”。等到拍戲時,母子二人到戲班,蔣雯麗坐在椅子上跟師傅說情,希望他能收兒子為徒。她一直用眼角斜視着師傅說話,邊哭邊說。師傅拒絕後,她身子一斜,跪倒在桌子旁邊。這一跪成了影片經典畫面之一,只要一提蔣雯麗的演技,都會被拿出來說道一番。

的確如蔣雯麗自己所說,她在屏幕上幾乎沒有青春,直接過渡到少婦。從《牽手》中做家務、帶孩子的夏曉雪,到《中國式離婚》里因為婚姻變得歇斯底里的林小楓,從《金婚》里有着小資情調、嬌氣任性的文麗,再到《正陽門下小女人》中精明能幹、智慧洒脫的徐慧真,蔣雯麗演出了不同類型的“中國妻子”。

演了30年戲,蔣雯麗的經驗是角色反差越大,越能發現自己的潛能和另一面。她最有代表性的角色便是電影《立春》中的王彩玲,一個生活在邊遠小城,被離間在現實之外的理想主義者。她堅持自己的歌唱理想,想要一路唱出縣城,唱到北京,最後的終點是巴黎歌劇院。唱歌並不是蔣雯麗的優勢,更不用說歌劇。為了演這個角色,她專門找到專業老師,跟着學唱腔,學鋼琴,學意大利語、德語、捷克語,真正表演時,口形、神態和一個真正的歌劇演員並無二致。如今,排練《龐氏騙局》的間隙,她還偶爾擺上架勢,唱上一段。

在外形上,蔣雯麗增肥30斤,還化上“丑得認不出”的妝,滿臉雀斑,滿口齙牙,眼角向下耷拉着,走路大八字……初剪完,導演顧長衛邀請王朔來看,蔣雯麗也坐在旁邊。看完後,顧長衛問:你覺得女演員怎麼樣?王朔說很好,你從哪兒找來的。

“王彩玲這個角色,讓我體會到表演是一座山峰,而自己是在山腳下匍匐。”蔣雯麗說。拍戲時,有人勸她穿胖襖,但她認為30斤肉長在身上和穿一件胖襖,是完全不同的感受,“你想塑造好一個角色,就要走進她的靈魂。外在美與丑我是無所謂的,蔣雯麗就是個演員”。

“活到我這個年紀就自由了”

蔣雯麗已年近五十,但從外表看要比實際年輕許多。她梳着一頭利落的短髮,總是妝容精緻。

演員之外,蔣雯麗的生活也很豐富。泡茶、看書、畫畫、學英語,“我是一個比較懶的人,不那麼喜歡工作”,她笑着說。她喜歡收拾屋子,幾秒鐘能將兒子邋遢的房間變得整潔。當問起如何保持這種平和、遊刃有餘的心態時,她的回答是“活到我這個年紀就自由了”。

她也曾有過迷茫和焦慮期。這大概要追溯到16年前,她一年拍4部劇,馬不停蹄,從這個劇組到另一個劇組。拍到《中國式離婚》時,“整個人基本上快崩潰了。”“那時就覺得自己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鍋一直熱着,螞蟻就得一直在轉轉轉,我無法停止,想停都停不住。”

第二年,她不再接戲,開始思考自己的人生,思索到底還有什麼遺憾。“姥爺,童年……這些字眼鑽進我的腦子。”於是,蔣雯麗回到書桌前,回憶故鄉、姥爺和童年,並將之寫下來。一寫就是3年,後來變成自編自導的電影《我們天上見》。

在電影里,小蘭和姥爺相依為命。無論颳風下雨,姥爺每天陪小蘭去練體操,親手為小蘭縫製體操服;姥爺生病時,小蘭給姥爺洗澡,喂姥爺吃飯,哄姥爺開心,直到姥爺閉上雙眼,離開人世……這些幾乎都來自於蔣雯麗童年的記憶。“想起童年,那時物質並不豐富,但精神很充實。我拍電影就想告訴人們,在喧囂的環境中靜下來,不需要太多的物質也能很快樂。”2010年,電影上映時蔣雯麗如是說。姥爺和童年是她的“精神家園”,而回顧過去,讓她知道接下來如何出發。

《我們天上見》之後,蔣雯麗的腳步果真慢了些,大概是一年一部劇的節奏,偶爾演演電影和話劇。演戲不多,角色的選擇就格外慎重,“大都是不太容易的角色”。在熱播劇《正陽門下小女人》中,她演徐慧真,從20多歲演到70多歲。因為在劇中演梳着兩根辮子的少女,她被吐槽“扮嫩”。面對爭議,她很淡定,說自己並未被年齡困擾,“我覺得年輕的時候演出年輕的精彩,年紀大也演出年紀大的那種信任和心疼,各有優勢”。

走過人生半世,有人說,蔣雯麗似乎一直是“提着一口氣”,永遠一副不服輸的樣子,帶着一股大女人的風範。蔣雯麗說,這大概來自於生活的閱歷,以及一個又一個角色的歷練,“只有把自己的心態放寬、心胸放大、心境放空,才能不被舊物困擾、環境局限,讓自己在瑣碎而平庸的日常中,找到快樂生活的新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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