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這部片子。
關鍵詞:近期最高分院線片,豆瓣8.9。
然而一看票房——
585萬。
上映一個多月,居然連千萬大關都沒破。
是這屆觀眾審美不行?
更或許是。
冷遇,來自藏在背後的巨大爭議——
泳者之心
young woman and the sea
抱歉,sir實在不喜歡它的譯名。
原因會在稍後揭露。
對海報的第一眼印象,或許解釋了它不討喜的原因——
烏雲密布,色調陰沉。
苦難敘事?
不。
如果這個看上去沉重的歷史傳記片的定位,讓你誤以為這是部女性賣慘片。
那麼。
你可能錯過了今年最值得在電影院觀看的電影之一。
01
故事發生在1914年,紐約。
特魯迪(黛西·雷德利 飾)出生在一個五口之家。
上有姐姐,下有弟弟,夾在中間的特魯迪是另一個“德善”。
她像德善一樣普通。
也像德善一樣頑強。
小時候得了蕁麻疹,醫生說沒救了,結果特魯迪硬生生熬走了病魔;
當時的社會氛圍重男輕女。
上桌吃飯,父親和弟弟能單獨坐在一邊。
擠在一起的特魯迪和姐姐雖然不說話,但她們對這一切都心照不宣。
當時紐約出了一件大新聞——
一輛渡船在靠岸時出了意外,死了幾百號人。
奇怪在哪?
要知道船離渡口只有十幾米,只要輕輕一躍就能活下來。
但事故的大部分死者都是女性。
因為她們不會游泳,所以哪怕干坐着等死,也不敢跳船求生。
聽到這個消息。
特魯迪一家坐不住了。
爸爸:我們得把兒子送去游泳,哪天碰到事能保命。
媽媽:女兒的命也是命。
兩口子爭吵,來源於特殊的時代背景——
二十世紀的美國。
第一波女權主義浪潮還未達巔峰,體育運動仍舊是男性專屬。
游泳?
這在女性露出大腿都會被逮捕的紐約,想都不要想。
於是雙方各退一步。
在媽媽的堅持下,特魯迪和姐姐可以學游泳,但只能由父親教導。
從學最初級的狗刨,到參加“不上檯面”的女子游泳隊,全都得低調行事。
女孩們在小小的游泳館裡練習。
那裡的條件惡劣到什麼程度呢?
為了保持池水的溫度,她們甚至需要每天自己燒煤。
而對比男性的游泳訓練——屬於他們的是整片大西洋。
但哪怕不公平如斯。
特魯迪。
骨骼清奇,為水而生。
她剛會游泳就去比賽,一拿獎就停不下來。
紐約女子第一、全美女子第一乃至世界第一,獎盃多到擠滿柜子。
直到1924年的巴黎奧運會,偏向男性的賽制終於讓特魯迪碰了壁。
但,她又怎麼會甘心?
既然人辦的體育賽事受限於性別桎梏,那她就換個比法。
特魯迪的目光投向大海——
橫渡英吉利海峽。
過去幾百年,這項挑戰只有頂尖的男運動員才做得到。
大海雖然無情。
但它卻對所有性別一視同仁。
面對這項不可能的任務,特魯迪願意賭上自己的性命。
因為她要打破的不僅是頂級運動員的紀錄,更是社會對女性說“不”的慣性。
02
看到這裡有人可能疑惑。
就這?
一碗女權餿雞湯,居然值8.9分?
當然。
你可以認為煽情和正能量是迪士尼過時的老幫菜。
但要知道。
這部傳記電影所表達的含義,遠遠不只“打拳”這麼簡單。
故事改編自美國前女子游泳運動員的真實經歷。
特魯迪,全名格特魯德·埃德爾。
她代表誰?
女性。
但,只是女性嗎?
片中許多的細節,正發出性別之外的拷問——
比如,種族。
特魯迪一家來自德國,爸爸是屠夫,媽媽是主婦。
爸爸收攤回家,會跟妻子抱怨肉鋪故意刁難德國人和愛爾蘭人;
特魯迪姐妹參加女子游泳比賽,被男教練嘲笑泳姿像“德國牧羊犬”;
姐姐愛上美國小哥,但最後認命地嫁給父母給她選的德國男人。
日耳曼人的身份本來是他們被當作“異端”的原因。
但是呢?
習慣了這一切的他們,卻又反過頭來將“異端”當作否決一切的工具。
特魯迪身上壓着三重大山:
種族、性別。
除此之外,還有她小時候因為蕁麻疹導致的輕度耳聾——殘疾。
剛進女子游泳隊的時候,教練就提醒過她:頻繁下水對你的耳朵並不好。
但特魯迪根本不在意。
她在游泳隊被年長的女孩欺負,訓練時又遇到歧視女性的男教練。
比賽時,還被畸形的比賽規定打壓:女性只能游蛙泳(因為美觀)。
以及在前往巴黎參加奧運會的郵輪上——
男運動員們都在增大訓練量。
女運動員唯一的任務卻是呆在房間里不能拋頭露面,只有男人們吃飯睡覺的時候才能來到甲板上活動活動。
特魯迪面臨的不只是性別歧視,還有同輩、國籍乃至健康帶來的壓力。
但即便如此。
她還是全都忍了下來。
為什麼?
因為她深知,如果不是游泳這項運動,一個出身屠夫家的日耳曼殘疾女孩還能有什麼未來?
放棄的下場,不就是成為自己的姐姐,自己的母親。
她們一輩子都囿於廚房,只有因為擔心孩子而撲簌簌掉眼淚的份。
是的。
沒受過高等教育的特魯迪,可能都不知道什麼叫女權運動,什麼叫同工同酬。
她只是本能地不想過所有女人,甚至是所有人都習慣的那種日子。
相比男運動員渡海是為了功成名就。
對特魯迪而言,這項挑戰,更像是她的“遺願清單”。
循規蹈矩不是她要的生活。
畢竟對一個處處違背常理的人來說,不正常,才是最大的正常。
她也不是為了報復男性,或是想要成為什麼意見領袖才選擇這條路。
而是在背負了太久的異類標籤後意識到——
瘋。
才是她回應一切,反抗一切的最終出路。
對女性的偏見也好,種族歧視,健全人對殘疾人居高臨下的憐憫,都是她內心的一股“邪力”。
支撐着她完成常人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甚至成為戰勝大海後,她理應享受到的輿論償還。
特魯迪深知。
越是自己這樣的人,就越是得去做超出想象的事。
越是小眾弱勢群體,越要珍視自己所剩無幾的力量。
她抱着必勝的決心,去做敢死隊,去做破路人,去成為異端們的先鋒。
哪怕。
特魯迪面對的阻力太多,除了家人的反對,還有教練的阻撓,有心人的戲謔,輿論的幸災樂禍。
就像,明明體育運動是為了更高更快更強,意義在“人定勝天”。
但因為她的性別。
甚至有人不顧死活,要讓她嘗嘗“天意不可違”的下場。
所以面對這樣的情況,你還能說這樣的一部片子只是“打拳”嗎?
那看來。
特魯迪揮出的力道,確實是不偏不倚地落到時代最痛的地方了。
03
現在再回到最開始的那個問題。
為什麼sir不喜歡這部片的譯名:泳者之心。
客觀來講,它並沒有犯翻譯上的錯誤或是對影片有不當的理解。
但比較微妙的是。
它太過冷靜,嚴肅,甚至有些堂而皇之的漠然,讓人覺得——
彷彿刻意在去性別化。
怎麼說?
要知道這部片的原名是young woman and sea,直譯為“年輕女性與海”。
普通,卻點出了這部片最重要的部分。
那就是特魯迪所背負的重壓,面臨的挑戰以及她這項成就最大的難度。
因為她是歷史上第一個橫渡英吉利海峽的女性。
影片里,無數細節也再三強調了她的身份對女子游泳體育發展史的意義。
但是呢?
一個去性別化的片名,卻悄悄把這部電影最重要的元素淡化了。
豆瓣上。
不難見到許多評論的詬病,也來源於此。
為什麼會這樣?
或許問題,來自於一種慣性的忽視。
電影里有這麼一個細節——
當特魯迪第一次拿到游泳金牌時。
她獲勝的新聞和訃告排在一版,頭版頭圖,卻刊登的是澳大利亞女子游泳隊的着裝醜聞。
面對剛剛拿下冠軍的特魯迪,一擁上來的男記者們更是殷切問道:
“你會烤蛋糕嗎?會跳舞嗎?有男朋友嗎?”
對於獲勝的女性選手。
報紙沒有寫她們訓練的痛苦,賽程的漫長以及獎項的含金量。
恰恰相反。
給予她們的,更多是對外貌的讚揚:
“泳池的白天鵝”、“水中的美人魚”。
是的。
或許對於片方來說,他們就如同當年的記者一般,覺得“女性”的身份對票房無濟於事,人們關心的是“勇氣”,是“運動”,於是取了這麼一個中性的名字。
但問題是。
“泳者之心”雖然彰顯了特魯迪作為專業運動員的素質,但卻在客觀上並不會如同許多神級譯名般,為電影點睛,為電影增色。
反而遺漏了重要的女性信息。
所謂“信雅達”。
“信”與“雅”有了,“達”卻被拋諸九天之外。
你說故意的嗎?
倒也未必。
就像那群男記者一樣,關注女選手的私生活,讚揚她們的美貌,顯然也並非出自惡意。
只是。
我們知道當年這樣的取向是因為女性地位,人們覺得女性只該待在家裡相夫教子,並展現美美美。
這是時代局限。
而現在呢。
這種下意識的取捨,是否同時也意味着,當下這個社會,其實也並沒有到“無需強調性別”的地步?
那麼既然如此。
為什麼我們不可以在已取得的基礎上,步子齊平,甚至更往前進一步?
還記得片中。
有無數次特魯迪面對鏡頭,試圖打破第四面牆的場景。
她看向觀眾。
更是凝視着一百年後的現代社會。
或許在她的心中,一百年已經足夠久了。
久到可以改變一切不平等。
而如今,我們的社會也的確誕生了無數的優秀運動員,誕生了無數的特魯迪。
不論性別、種族、健全是否。
所有人都能在社會上找到自己的位置。
但是呢?
一百年後的今天。
那些不平等,就真的完全改變了嗎?
或許。
特魯迪有了“泳者之心”,但自己最原本的面貌,卻被模糊了。
最後,sir還想多說一句。
這部電影上映後,關於格特魯德·埃德爾的信息多了起來。
面對鏡頭的採訪。
編劇傑夫·納桑森,再一次專門強調了電影的意義——
我很震驚
居然沒有多少關於她的報道
所以能有這樣一部作品我很開心
特魯迪和她的家人
她們的故事終於有人講了
一部優秀的電影可以為一位傑出的女性留下史書,這是我們的文化產業為人類反哺,所做到的極致。
可惜的是。
無論是排片還是票房,其實,它都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
所以。
在這裡,sir還是想為她喊一喊冤——
如果是害怕無聊,迪士尼會打消你的擔憂;
如果覺得事不關己,那麼你會錯失今年最高分的院線精品;
如果是因為害怕見到不公——
那麼沒關係。
因為這樣的偏見早已在一百年前被特魯迪打破。
而我們的往後,也只會誕生越來越多的女性議題和藝術佳作。
她。
還有她們。
會千萬次地,毫不猶豫地,為自己,為同類。
躍入那片充滿未知,但總要有人去征服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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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穿prada的南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