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宮崎駿的新作《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上映,獲得了廣大觀眾影迷的關注和喜愛。宮崎駿的代表作《哈爾的移動城堡》也將在明天正式上映!
此前,宮崎駿的摯友、吉卜力的金牌製作人鈴木敏夫特地來到上海宣傳電影《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也帶着宮崎駿的祝福和期待與中國粉絲見面。可以說,宮崎駿和吉卜力的旋風席捲了整個春天。
鈴木敏夫與宮崎駿的友誼持續了四十多年,他稱他為宮先生,他叫他鈴木。可以說鈴木是最了解宮崎駿的人。在新書《變與不變》中,鈴木敏夫就寫了很多與宮先生相處的溫暖日常,還有藏在電影中的動人故事。
“我和宮先生幾乎每天都要聊,有時這也會成為策劃的開端。”
“我一直都在傾聽宮先生的想法,感覺他還有作品想做,我也只好奉陪到底。”
01
對手繪的熱愛與堅持
《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
就這麼開始了!
宮崎駿將我踏踏實實過老年生活的願望打得粉碎。宮先生心思縝密,很早就開始各方面的籌備。那時我正在忙《紅海龜》最後階段的製作,宮先生找了我好幾次,一年間反覆對我說同一件事。
“鈴木應該做一部電影啊!”
他說什麼呢?我完全搞不懂。宮先生怕不是痴呆了吧?一開始我這麼想。花費十年時間製作的《紅海龜》終於要完成了,現在我就是在做電影,宮先生明明知道的啊!然而他還是不斷重複:
“鈴木應該做一部電影啊!”
我聽說從未對《紅海龜》表現出任何興趣的宮先生看了這部影片。一位製作人員在顯示屏上檢查全片時,突然發現宮先生就站在身後認真觀看。
之後,為吉卜力美術館製作動畫短片《毛毛蟲波羅》的宮先生突然發出指令,要求將當天上午剛剛檢查通過的鏡頭全部返修。是《紅海龜》點燃了宮先生的鬥志,讓他受到了刺激。製作團隊中瀰漫著緊張的氣氛。《紅海龜》全部是手繪,劇情也非常出色。他一定無法忍受《紅海龜》作為吉卜力最後的作品上映。
電影《紅海龜》海報
幾天後,在一次閑談中,宮先生突然說道:“如果我有那樣的團隊,就能製作長片。”
宮先生是個矛盾的人。他總是同時考慮兩件事,而且沒有任何鋪墊直奔主題。我非常認真地告訴他,那是不可能的。
“那是我們從整個歐洲召集的手繪動畫師啊。再召集一次實在是做不到。”
宮先生當然對他看過片子的事隻字不提,而我也不會唐突地問他何時看過。
由皮克斯開始的三維 cg 製作讓全世界的動畫產業發生了巨大改變。現在用電腦製作動畫已是全球趨勢,手繪動畫陷入困境。日本自然也不例外。日本的年輕人逐漸走向三維 cg 的世界,願意手繪的人越來越少。日本優秀手繪動畫師的作品質量、數量都受到了威脅。技藝高超的動畫師年事已高,後繼無人。
即便是宮崎駿正在製作的《毛毛蟲波羅》,其中一部分畫面也是依靠三維 cg 製作的。但對宮先生來說,三維 cg 在自由度上有所欠缺,不能像手繪那樣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做。
幾個月後,宮先生拿給我一本書。
“請你讀讀看。”
這是一部愛爾蘭兒童文學。宮先生每個月必讀三到五本童書,這是其中之一。初夏的炎熱天氣里,我一口氣讀完了那本書,覺得很好看。它的內容非常適合拍成一部現代的動畫長片。第二天早上,我對宮先生說了我的想法,宮先生露出滿意的表情。
“但做什麼內容是個難題。照搬原作很難拍成電影。”我加上這麼一句。
“吉卜力應該製作電影。”
沒錯。能做的話當然想做。但是由誰來負責呢?這時,宮先生並沒有表示出擔綱的意願。
梅雨季節,宮先生又拿出另外一個企劃案。這次也是一部外國兒童文學作品。我又花了一夜一口氣讀完。宮先生問我:“應該做哪一部?”
我毫不猶豫地答道:“當然是第一部。”
七月,宮先生寫了一份企劃書。其中有三項內容:
第一,撤回引退宣言。
第二,自己深受這本書觸動,但電影不會按原作來拍,要重新創作,故事背景放在日本。
第三,全部手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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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當然是宮先生。去年秋天的 nhk 特別節目《不了神話:宮崎駿》中詳細介紹了我與他後來的對話。節目中我對宮先生說的一句話還曾引發爭論:
“如果宮先生在製作過程中死掉的話,這部作品一定會大賣。”
觀眾看到這裡會怎麼想呢?
宮先生說,宮崎家並非長壽之家。宮先生的父親七十九歲去世,去年,宮先生七十七歲的長兄客死他鄉。我與宮先生的弟弟至朗關係親近,按照他的原話:“宮崎家沒有人能跨過八十歲這道坎。”
他以七十六歲的年紀製作動畫長片,做法一如既往。宮先生打算全權負責,親自檢查作畫。製作周期當然也會很長。
這部電影的預算是多少?電影能夠順利完成嗎?
……
這件事(說服資深動畫師本田雄擔任該片的作畫導演)敲定之後,我馬上趕往小金井的吉卜力工作室,向宮先生彙報。在空無一人的工作室里,宮先生正獨自一人畫著新片的分鏡圖。
自那以後三年半的時間過去了。當年,因宮先生的引退宣言而感到高興的只有我一人。整個日本被悲傷的氣氛籠罩,只有我不禁在台前露出笑容。我是在想象老年生活的樂趣。卸下了肩上的重擔,各種想法浮現出來。今後我要做些什麼呢?一想到這些,我就無法抑制喜悅。然而,這不過是一場短暫的夢——人生如夢須盡歡。既如此,唯有全力以赴。
02
陪伴與支持
宮崎駿電影的片頭都是他寫的
宮崎駿電影海報
與人交談的時候,我習慣在手邊的紙上隨意塗畫。宮先生也有同樣的習慣,但是他畫得太好,我當然不肯在他面前畫,又總是想塗寫點什麼,於是就開始寫字。
我幾乎每天都要和宮先生交談,所以我的寫字史也有三十年了。我沒有正式習過字,但一直堅持寫,慢慢地字也寫得很好。
吉卜力工作室的電影片頭題字基本上是我寫的。正在上映的《來自紅花坂》的片名以及宣傳文案“昂首向前走”也有我的參與。
這個傳統始於 2001 年上映的《千與千尋》,宮先生對專門請人寫的片頭題字不滿意,我便提出:“那由我來寫好了。”結果到了《哈爾的移動城堡》,宮先生理所當然地對我說:“寫個片頭來啊。”我就當著他的面,花了一分鐘寫出來給他。片尾的“劇終”也出自我手。
03
引領與紀念
宮崎駿的內心也是濕漉漉的吧
我清楚地記得,在製作《風之谷》的電影配樂時,製作人高畑勛提議道:“我們先製作印象集吧?”
當時確實有根據漫畫原著創作音樂的唱片企劃,而且深受粉絲歡迎。後來便稱這些音樂為“印象集”。
“這樣可以對音樂進行兩次確認。”高畑說,首先讓作曲家自由創作,我們聽完後可以確定曲子的好壞、方向性或不足之處。做成唱片能讓觀眾在電影完成前就通過音樂欣賞作品,之後再製作正式要用的電影配樂就行了。
這是一個劃時代的提案。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日本電影一直都不重視配樂。或者說,普遍認為在為了及時上映而趕進度的時候,拿出時間製作電影配樂是一種浪費。日本電影的傳統就是直到最後一刻都在進行後期處理,動畫電影就是不停地作畫。
此外高畑還提了一項建議:讓宮崎駿根據作品意象寫詩。選好題目,寫下詩意的文字交給作曲家,會激發音樂創作的靈感。
於是在電影完成前,《風之谷》的電影配樂就先做成了印象集。宮先生一邊反覆聽着久石讓創作的曲子,一邊專心作畫,他那時的身影至今仍刻在我的腦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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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左到右分別是:宮崎駿、久石讓、鈴木敏夫
說起高畑,肯定會談到他的頭髮。他有一頭烏黑的頭髮。高畑並沒有染過發,為什麼會那麼黑呢?認識高畑導演的人首先會談到頭髮。我自己在製作《兒時的點點滴滴》時,頭髮漸漸變白。宮先生看到了還揶揄我:“輸給阿朴了哦,鈴木!”
認識高畑的人私下裡偷偷說,他怕不是靠吃人活着。我和他打了這麼多年交道,時而會對這句話有切身感受。吸食年輕的新鮮血液,讓自己變得年輕。說句玩笑話,高畑簡直就是德古拉伯爵。
宮崎駿引退的消息是我告訴高畑的,他的第一句話就是:“完全可以接着做下去,太可惜了。”在我的記憶當中,很久以前高畑還說過這樣的話:“宮先生的做法應該改一改,這樣就可以作為導演長久幹下去。”
我想高畑一定不記得自己說過這句話。
宮先生在召開引退記者會之前,直接勸高畑一起收山。
“一起去開記者會怎麼樣?”
高畑只是笑笑,沒有接他的話茬。但是宮先生是認真的。他在引退的時候,真的想拉着高畑做伴。
宮先生的真實想法我不太了解。但是在五十年的光陰、半個世紀的時間裡,我覺得正是因為有高畑導演的存在,宮先生才能夠充滿幹勁地做到現在,連病都沒生過。宮先生突然冒出來的一句話也讓我印象深刻:“阿朴能做到九十五歲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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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變與不變”這個書名想傳達的,變的是時代,是世界,不變的是我們的友誼、夢想和初心。
“請一定要讀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