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我執’”。
這不是什麼療愈修行話術,而是愛奇藝和正午陽光共同出品的都市生活劇《凡人歌》首批“出圈”的台詞金句。之所以“出圈”,是因為這句話出自一個即將a輪融資成功的創業公司老闆之口。而且,他說放下就放下。幾百人的公司撒手不管,跑到寺里出了家。這讓剛拿到公司期權的“元老”骨幹傻了眼。打工人都有職場危機感,但誰能想到,自己千萬股權變廢紙,苦幹十五年終被辭,竟然是因為老闆率先出家“躺平”。《凡人歌》開篇就迎面撲來的荒誕和無力感,在彈幕上引發了觀眾“泄洪”一般的共情。這也反映在了《凡人歌》的播放數據上。開播6天來,《凡人歌》連續4天位列貓眼電視劇熱度日冠,雲合正片有效播放最高市佔率已突破12.2%,根據csm數據,播出4集35中心城市平均收視率高達2.87%,單集最高收視率破3,創今年新高。《凡人歌》跟近幾年已在都市生活劇賽道形成固定模板的“中產劇”很不一樣。它的三對主角確實是可以被貼上“中產”和“准中產”的標籤。他們或是公司高管+全職太太的標配“中產家庭”,或是學霸公務員+金融公司骨幹的“閃光組合”,還有年薪百萬程序員+活潑可愛“小嬌妻”這樣人人看好的“頂配cp”。但《凡人歌》並沒有按中產劇的模板,寫這些人卷學區、拼社交、搞投資,甚至是抓“小三”、轉財產等等這些“天堂”里的煩惱。它直面“中產”和“准中產”在經濟新周期中的下沉危機,拍中年人竭盡全力不讓家庭生活失序、破產的努力,也拍都市生活的高壓力、高競爭,對年輕人身心健康和幸福感的磨損。《凡人歌》是放下“我執”的中產劇。或者說,它真正回歸了都市生活劇的本質:在物質利益矛盾中,鏡照肉身在都市生活的掙扎和搏殺;在精神觀念碰撞中,反映時代思潮和集體情緒的變化。《凡人歌》也是典型的“向上創作,向下共情”的現實題材劇。它由在此類創作上積累深厚的愛奇藝和正午陽光聯手推出,做到了在大都市發展的節律變化中,刻畫時代在小人物身上留下的印記。《凡人歌》里的三對主角,上有老下有小的那偉(王驍 飾)、沈琳(殷桃 飾)一家,是標準的中年+中產家庭。
他們倆都是從北方村鎮走出的“北漂”,白手起家,做到了坐標北京有房有車,二胎家庭兒女雙全,丈夫公司高管收入可觀,妻子全職太太把小家庭和原生家庭都打理得井井有條。所謂“中產”看似安穩、小康,實則暗藏着極高的風險係數——只要那偉的工作稍有閃失,全家的生活就能從風光無限的刃脊掉入冰裂隙之中。《凡人歌》從倆人在家庭生活失序邊緣的勉力維持開始拍起。他們這一階段的小心翼翼、委曲求全而又動彈不得,形象地詮釋了中年人被卡住的人生。在創業醫美公司擔任副總的那偉,被卡在看似春風得意,實則“進無可取,退無可守”的事業線上。他是一家四口唯一的經濟來源,他在職場上必須拼盡全力、保證收入。他跟着創始人搏殺十五年,業務能力過硬不說,還在無數次應酬上美言、擋酒,表忠心。沒想到的是,創始人出家,讓他在公司的處境從核心變為尷尬。在家族企業微妙的組織架構調整中,他瀕臨出局。但他不能動,不僅是對公司的感情、千萬期權的“允諾”讓他不能動,四十多歲再就業的風險也讓他不敢動。於是,他在眼看着是“死局”的崗位上勉力支撐,哪怕公司文化一天天變得有毒,哪怕是花光家庭積蓄為了創始人的錯誤買單,也要保住工作。全職太太沈琳看似有錢有閑,實則被瑣碎的家事和左支右絀的家庭開支困住。她深知單收入家庭的風險之大,也恐懼自己與社會脫節失去重返職場的能力。但家裡有一個學齡、一個學前的孩子,陪伴成長的責任她要承擔,家務瑣事她也要處理。再加上丈夫事業穩定時的主觀態度,她被安在家庭主婦的位子上,動彈不得。可那偉的事業危機還是到來了,她為了緩解家庭經濟壓力,必須重返職場。但殘酷的就業形勢,讓她深刻體會到了,什麼叫“不得不動,但動也難動”。值得注意的是,《凡人歌》里塑造的這個家庭,是一個夫妻感情親密、親子關係健康、婆媳關係和睦的家庭。在家庭分工上,那偉和沈琳一個在職場衝鋒陷陣,一個在家庭穩守後方,都不曾利己或惜力。這裡沒有惡婆婆,也沒有吸血鬼母親。在兒女的小家庭出現危機後,雙方老人能出力出力,能省心的省心,給予了最大程度上的幫助。也就是這樣的一致對外,讓觀眾在困境中看到了希望。這是一個把家人置於首位的家庭,這對中年夫妻只要內核堅定,就一定能抱團取暖,克服外部壓力,找到烏雲背後的幸福線。《凡人歌》中的另外兩對主角,沈磊(秦俊傑 飾)、謝美藍(陳昊宇 飾),那雋(張哲華 飾)、李曉悅(章若楠 飾)都是畢業工作過幾年,剛剛跨入30歲門檻的“准中年人”。
之所以說他們是“准中年人”,一方面因為他們一對兒已婚未育,一對兒還未結婚,還未走進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的境地。另一方面,是因為他們還有自己不願妥協的價值觀,還處在與這個世界摩擦的過程中。這四個“准中年人”從事着不同的職業,有着不同層級的收入,也有着不同的自我定位和自洽邏輯。他們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消解或對抗都市生活的壓力,尋找自己在社會競爭中的定位。大都市生活的魅力,就在於能給多元的價值觀念以生存空間,能包容各色的人生選擇和生活方式。沈磊是安穩務實內斂的居家男性。他不擅鑽營,但學習能力強。名校畢業後,他和妻子謝美蘭“打配合”。自己為了戶口和職業穩定性,選擇了公務員的道路。他是能在小日子中捕捉幸福感的人,儘管收入不高,但依舊內心完滿圓融。謝美蘭則幹上了大風大浪、大起大落的風投工作。她本來骨子裡有冒險基因,又因為母親重病的變故體會過“缺錢”的困窘。因此,她最沒有安全感,不敢在經濟前景不明朗的婚姻中生兒育女。
那雋人如其名,是個工作起來不知疲倦,加班也甘之若飴的“卷王”。他把自己的職業成功,歸因於清北畢業、選擇正確、善於前瞻規劃。但他沒有意識到,站在風口上的人,能飛得有多高不取決於個人是躺是卷,而在於何時風起何時風停。他想要用“卷”,規避生活中的所有風險,但生活的荒誕性和不可控,註定了他會有弦崩斷的一天。李曉悅則是那雋的反義詞,她不接受無意義的內耗,講究享受當下,在消費能力以內及時行樂。這樣的“快樂小狗”性格,讓李曉悅活得輕鬆陽光,但頻繁跳槽對個人職業發展的影響,讓人很難忽視。不過,當這幾位“准中年人”或在伴侶的推動,或在世俗價值的影響下,把那偉和沈琳曾經擁有的中產家庭生活,當做唯一努力方向時,矛盾就發生了。沈磊和謝美蘭,因為前者想要穩步回血後者希望迅速脫困產生分歧,導致了最終的分道揚鑣。那雋和李曉悅也因為截然不同的生活態度、職場規劃而矛盾漸深。其實,哪怕都是平凡人,也可以有不同活法。中產家庭本就不應當成為都市生活的唯一模板。《凡人歌》通過這兩對主角的人生髮展曲線,想要呈現的就是這種多樣性。凡人有了,歌在哪?這是我看《凡人歌》前幾集時,心中一直帶着的疑問。
這部劇對都市中年人上下不得、左右為難的人生境況的演繹,對“准中年人”向上攀爬所遭受到的巨大阻力的呈現,很容易讓人代入、共情。但這樣以痛吻我的生活,還要怎麼給它唱首歌?《凡人歌》剛播12集,還沒到給出答案的時候。但在涌動的彈幕里,我找到了可能的解法。當情節播到沈磊和謝美蘭因為經濟困難爆發爭吵,在那家兄弟的對照下顯得“不上進”時,彈幕里有觀眾說“公務員、北京戶口,每個月8000塊旱澇保收,這多少人都比不上啊!”當那偉在公司被排擠,在高管會上小心周旋時,彈幕上又有觀眾說“同樣的經歷,現在回想起來都痛。”“退一步海闊天空,雖然錢少點但是人過的日子。”……就是這樣啊!很多時候,當我們所覺得的被卡住人生,在不少人眼裡,可能是他終其一生努力都難以獲得的穩定生活。我們所處於的看似沒有出路的絕境,在很多人看來也根本不算苦難,不過是有點不順的日常。後退一步,這樣可以看到更大的世界,自己的苦難也顯得沒那麼壓迫了。《凡人歌》里的幾位主角,已經各自踏上征程。人生不是只有一種樣板。我相信他們一定會在起伏之間,找到人生自洽、圓融的第二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