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主持人,魯豫曾被訪談對象評價為“藏”得很成功,如今,她開始更多地表達自我。受訪者供圖
把自己“藏起來”三十年之後,魯豫開始有了更多的自我表達。
同時,大眾正在重新認識魯豫。從2023年3月起,在一檔播客節目《岩中花述》中,魯豫採訪了27位女性嘉賓,包括馬伊琍、毛尖、詹青雲、張春等知名女性。截至發稿前,已有21萬人訂閱了這檔播客。
一些網友稱節目為自己的“精神充電樁”。“感覺被這些前方的女性榜樣充電了”“魯豫老師的閱讀量真的驚人,嘉賓談到啥作品都能接”“又一次被魯豫撫慰了,播客中的魯豫更鮮活自在,真實輕鬆”。
還有人問:“她是那個魯豫嗎?”在許多人的原有印象中,她是那個在沙發上正襟危坐着訪問明星人生的女主持人。
播客平台上,她是罕見的電視主持人。一位名為“蓋蓋”的聽眾對南方周末說,“(魯豫)她現在的形象,很符合都市女孩關於中年獨立姐姐的想象。”蓋蓋本人也是一名播客主播,“主持人口條在這種環境里是碾壓式的,而且她很專業,總是只露出一點點觀點。”
2024年7月初,魯豫接受了南方周末專訪,聊了聊自己的變與不變。採訪結束時,她發現桌上有一隻被紙巾包着的桃子。“這桃子是你帶給我的嗎?”她問同事郝麗坤,得到肯定答案後,她拿起桃子就吃。這是她喜歡的水果之一。
魯豫看起來比屏幕上還要瘦,周圍總是有人擔心她太瘦了。她的飲食規律,早起吃燕麥牛奶配麵包,午飯晚飯一般是魚、紅燒肉、木耳和蔬菜。
此前,網絡上流傳着一個說法,魯豫每天只吃三粒米。在2022年的《脫口秀大會5》中,魯豫本人調侃了這個傳說,“關鍵是還有很多人真的信。”她表示只有一個辦法了——開一個記者會,直播吃兩碗大米飯。
大眾對她的誤解不止於此。事實上,人們幾乎不了解她。2024年初,她在《魯豫有約》中採訪知名心理諮詢師武志紅前後,武志紅說了自己的觀察:魯豫有個本事,看完了魯豫的節目,記不住任何關於她本人的信息。“並不是這麼多主持人能做到這一點,魯豫在這方面做到了極致。”
《岩中花述》的嘉賓常對她好奇。節目中張春反問魯豫:“這麼多年,你幾乎沒有被講述,你會寂寞嗎?”魯豫回答,主持人很多時候是一項服務行業,總是把嘉賓放在前面,時間長了你會把自己隱去。
她坦言自己是個容易不安的人,這種不安與生俱來,而做播客的自己的確更鬆弛。
在一位跟了魯豫近十年的工作人員看來,這場重啟更像是一場“等風來”。幾位年輕同事早就發現了魯豫在電影、書籍領域的表達尤為吸引人,他們一直在建議魯豫多嘗試新媒體。據這位工作人員觀察,魯豫對自我的打開是漸進的。微博剛火的時候,魯豫沒有跟風開通個人微博賬號,“生活和工作還是要分開”。2020年開始,順着喜好,魯豫在網上發布《陳魯豫的電影沙發》,在多期視頻里聊明星、電影。2022年,魯豫出現在《脫口秀大會》,自嘲此前的負評。到了播客里,她表達的一些金句被轉發到各社交平台,並獲得廣泛傳播,比如那句“男性可以自由生長,女性需要按比例生長”。
她一直在做同一件事。身處媒體形態極速變化的時代,用魯豫自己的話說,她選擇“微調”。“她一直以職業的態度要求自己,沒有刻意迎合潮流,但一直有所準備。”這位工作人員舉例說,如果魯豫希望請一名主播來做嘉賓,會把對方相關的作品和採訪盡量了解一遍。
顯然,商業品牌再次肯定了她的影響力。2024年7月17日,某商業品牌官宣魯豫成為巴黎觀賽大使。她在宣傳視頻里,用自我調侃的方式玩轉“撞臉巴黎奧運會會徽”的熱梗:“沒看到巴黎logo之前,真的嗎?我不信。看到巴黎logo之後,我不僅信了,還被洗腦了。”
所以,魯豫到底變了嗎?她說自己的內核從沒有改變。但年紀帶來了閱歷,閱歷帶來了一些新的思考。
她更願意為一些群體發聲,態度銳利,比如明確反對厭女和厭老。她也變得更柔軟、坦然。她在最新一期《圓桌派》說道:“我54歲了,有什麼不敢說的。”
“我已經到了允許自己多說的階段”
魯豫做主持人已經三十年,至今在一線工作,並從2023年開始嘗試做播客。受訪者供圖
南方周末:因為播客節目,很多年輕聽眾成了你的粉絲。有網友說:“魯豫有可能是中國被誤會最深的主持人。”對此你有什麼感受?
魯豫:我最大的感受是,原來他們需要這些東西,而這些東西我一直都有。做了一段時間後,發現他們喜歡聽我分享看過的書、電影,對人生某種困境的思考或者對某些現象的批判。這個節目幫了我很多,它讓我過往沒有機會在節目中表達的東西說出來了。可以說,我從開始就沒有表達過。這種表達欲,我積攢了很多年。當我知道有人很認真在聽,我還是會非常有成就感。
南方周末:在播客這個平台,你是少有的電視媒體主持人。
魯豫:以前無論我參加哪些新節目,我都是原來那個魯豫。我很難改變這件事。但做播客我反而是一個新人。這一切強迫着我完成某種轉變。時長也很不一樣,我錄製兩個小時,有空間表達自己,這其中一定有“水”的元素,“水”也可以帶來節奏,變得舒緩。但如果你的專業能力不夠強,也可能會太松。
南方周末:你採訪心理諮詢師武志紅時,他說你這些年藏自己藏得很成功。你怎麼看他這個說法?
魯豫:是,我藏得很成功。客觀事實是這樣,但特別逗,就是你要藏那麼成功幹嘛?藏這麼成功,這個結果未必是一個好事。
我已經到了允許自己多說的階段。這在以前對我是一個障礙。在我從小受的職業教育里,記者成為新聞事件(主角)是可怕且值得羞恥的事。上學時,老師告訴我們,你們要報道新聞,而不是成為新聞。我當時學的還是國際新聞。當記者拿着麥克風說話,你需要隱藏在後面。當你一直不說時,你就會習慣這種行為,別人也會習慣。你會認為自己沒有什麼需要表達的內容。這非常可怕。更可怕的是,你會認為自己沒有什麼可以表達的。因為如果你一直不說,就會忘記怎麼說。你不再會客觀地看待自己。這是一個微妙的變化過程。
南方周末:你的性格很審慎?
魯豫:我是一個特別害怕造次的人。我特別害怕冒犯別人。現在我會允許自己(多說),我想人還是有時候要允許自己被看到,尤其現在的審美已經變了。人經歷了許多之後,會變得更加自由,對很多事柔軟,也更有底氣。
南方周末:播客這種場合,會帶給你更多的安全感嗎?
魯豫:確實與電視不同,我覺得會更有安全感。我曾經很抗拒和嘉賓不在一個空間里聊天。後來我們錄製了一兩次(線上對話),這是一個非常奇妙的化學反應。這種距離感會讓你變得更加大膽。我是一個分寸感極強的人。但分寸感過強可能會成為一種束縛。
南方周末:在這檔節目中,這些女嘉賓的共同畫像是怎樣的?
魯豫:她們身上都很有力量。
南方周末:她們對你也很好奇。你經常會被反過來採訪。
魯豫:我們都是女性,有一些年紀相仿,所面臨的困境基本相似。張春真的讓我挺受震撼,她身上有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感覺,面對她的真誠,只有以同樣的真誠回報。
南方周末:這些年中文媒體世界極速變化,像你這麼看重事業的人,有沒有擔憂過自己有一天變得不重要?
魯豫:我心裡明白:有一天你一定會變得不重要。我仍然持那個觀點,能接受我到什麼程度就接受什麼程度,最終有一天無法接受,那就是彼此告別的時刻,在此之前我能盡我所能。
我很早以前採訪許多運動員,運動員離開運動場有兩種方式。一種是最高光的時刻獲得冠軍之後離開,掛靴掛拍了。第二種是還要再戰,黯然神傷離開。
當你說我絕對不戀戰,瀟洒離開,那是因為當時你還有機會。我明白有一天人都會變得不重要,當然人們都會害怕,尤其當你還在做這件事的時候。你需要儘可能讓自己的心態變得更加平和,接受最終的結果。
南方周末:在新一季的《圓桌派》,你和竇文濤、馬家輝等人聊過“時代的列車不該拋開老年人”。這些年,總有一些人會“下車”,你會因為同行朋友離開黯然嗎?
魯豫:仍在身邊的同行確實變少了。但如今這個時代,有很多人偶爾也會回來。這場馬拉松的人生,沒到最後一刻,我們都不要說得太絕對,包括對自己和對別人。可能有人下車了又上來,你不清楚最後結尾。我是一個樂觀的悲觀主義者。
“你一直在,這很重要”
魯豫在採訪章瑩穎的母親時為對方拭淚。受訪者供圖
南方周末:跟當時比,現在大家似乎在認識一個新的你。你認為自己真的不一樣了嗎?
魯豫:沒有不一樣。我比以前更鬆弛,但是內核仍然是我。
南方周末:你講過當年在香港做《鳳凰早班車》,上班路上遇到颱風天會緊緊抱着樹,擔心會遲到。現在想到那個魯豫你心裡什麼感覺?
魯豫:那是我在那個年代的個人選擇。對於新人而言,這是我的機會,我會緊緊抓住。當時就是想着自己不要被風吹倒,你需要先找到下一棵樹,再往前走,那個畫面特別逗,屬於那個時代的一個記憶。
南方周末:當時工作緊張到什麼程度?
魯豫:你必須一個人完成所有工作。因為時間緊張,也沒人可以幫助我。我是說新聞而不是播新聞。我只能在短時間內讀完香港所有晨報,記錄所有信息。電視是集體項目,但一旦主持人獨自出現在鏡頭前,其他人無法幫助你。我永遠預料一切可能出錯的情況。我不相信任何東西,只相信我的腦子。如果我記錯了,我就活該。如果因為提詞器突然不動而出錯,我無法接受這一切。只要是機器,在我看來就一定會出錯。
做新聞的人有新聞焦慮症,就怕別人問你,你不知道。不知道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但是做人物採訪的過程中,如果全知道,就會欠缺一點好奇。
南方周末:你知道前些年網上那些遭遇負評的梗嗎?在那些“梗”里,你是在假裝不知道?
魯豫:知道。這需要專門開一個板塊來講這個內容,因為這是非常專業的一個內容。假裝不知道,我後來意識到是一個很危險的事兒。因為有人真的以為你不知道,而有人也會解讀這一點。
南方周末:當時你心裡有難受嗎?選擇做了什麼或者沒做什麼?
魯豫:會,當然會。但是還要比較冷靜地去看待,哪些是真實的,應該傾聽,哪些是不成立的,是你不該放在心裡的,但我們通常會被這部分聲音左右情緒。
人們可能不了解全部情況。你不能怪別人看不到你,確實藏得太深了,你需要展現更多。因此你要一直在,這很重要,要表達。如果你不在了,別人怎麼會看到更多?
南方周末:後來你上脫口秀自嘲,也是一種解決問題的嘗試?
魯豫:我比較老派。按照我的方式處理,不會這樣做。以前的老師告訴我,不抱怨也不解釋。歸根結底,你的解釋並無作用。人們仍然相信自己所信的事物。當然,人也不要硬假裝和解,還是要等到自己能夠輕鬆地去說的時候,不要勉強。當外界不具備條件,調侃是沒意義的。時機非常重要,我會等待。
南方周末:這些年你一直在做同一件事。你在一檔演講節目中說過:“留在牌桌上固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不能夠為了一直玩下去,而讓自己有一天變得面目全非。當我想明白這一點,好像我就變得釋然了。”什麼樣意味着“面目全非”?
魯豫:內容變化得太大了。有些內容我可以,有些內容我完全適應不了的話,那我就要離開牌桌了。如果全民都要直播帶貨,都要特別綜藝化,那對我就算面目全非了。
南方周末:2019年你還做過《豫見後來》,採訪了各類新聞事件中的普通人,跟之前採訪明星不同,這節目給你帶來的影響是什麼?
魯豫:許多普通人過得非常艱難,但仍然非常堅韌。生命的堅韌超出我們的想象。很多時候,你會思考生活為何如此艱難,為何值得如此努力?
我記得我們採訪章瑩穎父母,他們給我最大的感受是,有人可以在一天內,沒有一刻停止過痛苦。我能夠明確地感受到,當我見到章瑩穎父母的一天多里,他們大概只有10秒鐘不痛苦。當我們吃完飯,章瑩穎的父親表示要出去抽根煙。當時是冬天,我們說外面太冷了,章瑩穎的媽媽表示他喜歡抽煙,就這10秒鐘,他們兩個不痛苦,似乎鬆動了一下。我非常感慨,這是什麼日子?但你會發現他們依然活着。這會讓你對人生更加謙卑,你意識到自己活在某種奢侈的條件中。
南方周末:寬容也是你在播客節目里的世界觀之一。你一些觀點給了許多女性寬慰的力量,比如那句“生活很難很重要很複雜,不鼓勵女性在生活中時時刻刻做一個革命者”。
魯豫:關於女性獨立的話題,我年輕時的想法比現在要激進。但後來我又變化了,我們不要去告訴女性“應該怎麼做”。因為我一直特別討厭傲慢。傲慢是什麼?例如我生活在大城市,受教育的環境比別人優越,這是我以前沒有意識到的。有一次節目,嘉賓是我學妹陳婧霏,我們都是從北京最好的中學之一畢業。當我們談論學校的優秀,下面有人留言說,“我突然意識到教育的不公平”。當時我瞬間被這段話震撼。
人在相對優越的環境待久了,會認為這是常態。這非常可怕。我曾討厭別人對我傲慢。到了這個年紀後,我發現“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己所欲也未必要施於人。
南方周末:這也是你的重要變化之一?
魯豫:大家都很不容易。我要求自己進步,更多地寬容別人。我明白自己在逐漸變化,我不要求別人,我討厭嚴格規範別人。
我似乎是在幫助別人獲得某種權利,其實幫助別人就是在幫助自己,我也希望自己擁有這樣的權利,不希望有一天也陷入這樣的困境。如果有一天我要躺平了,你不要責怪我“為什麼不往前走一步”。我希望我們可以寬容彼此。我幫別人爭取,最終是為了能夠幫助自己拓展某種生活邊界。這是我近些年重要的發展方向。
“我是一個冷靜又內耗的人”
南方周末:你曾在書里寫過,自己並不像外界想象得那樣勇敢。
魯豫:我是一個比較內耗的人。我看起來是冷靜,但冷靜也可以內耗。這是比較恐怖的一個組合。我始終不斷地審視自己,不安始終都有,是與生俱來的。比如每次參加完活動,我都會問身邊的同事,這場活動效果怎麼樣。其實你理性上明明知道怎麼回事。
南方周末:一般什麼事會讓你比較內耗?
魯豫:有時候也沒有具體的事。我經歷過幾次莫名其妙、沒有任何來由的情況,可能是焦慮型人格,是比較輕度的焦慮。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有一種坐卧不寧的氛圍,會延續一段時間。
南方周末:遇到這種時刻,你會做什麼?
魯豫:不會,我等它過去。此刻你可能根本無法閱讀書籍。
南方周末:你在新一季的《圓桌派》跟竇文濤聊衰老,說到自己都54歲了,彈幕上大家還挺驚訝,有人說以為你40歲。你會有衰老恐懼嗎?
魯豫:你現在說54這個數字,我還需要過一會才意識到它跟我的關係。單看54歲,我會覺得這個人挺老,跟我無關。在心裡,我還覺得自己是個小孩,但別人看你不會,他們會將對年齡段的偏見投射到你身上,你能感受到所有的冷暖疼痛。
南方周末:我們是否處在一個厭老的環境?
魯豫:我們對一個70歲好萊塢的女明星還要評論外貌,人家都七十多了,還用這麼狹隘的標準去評判。當一個人還年輕,擁有飽滿膠原蛋白的臉,這樣的臉看起來比一張衰老的臉更好看,英文名為“easy on the eyes”。但變老背後所有好處都是隱性的,例如我變得更寬容、更溫和,比以前更可愛、更有智慧。這一切你看不到。
如果有人嘲諷大媽戴着絲巾拍照,我覺得你為什麼說人家不好看,人家有權利這麼穿。他們在冒犯她,某種程度也在冒犯我。我不會舉着絲巾去拍照,但是我希望保留這個權利。我希望自己有做選擇而不被你嘲笑的權利。
以前我覺得自己誰也代表不了誰,獨善其身吧。但你明白自己比很多同齡人有更多被聽到的機會,你還是要多說一些。
南方周末:你會感知到自己身體上的變化嗎?比如擔心自己太瘦。
魯豫:是別人老擔心我瘦。我最大的擔心是記憶力不如以前,也可以說是我唯一的擔心。其他的我都能夠接受,我可以接受皺紋、白頭髮。但我現在一旦忘記一些事,就會擔心自己是不是記憶力衰退了。還好這事還沒有發生。
南方周末:很多人都驚嘆你的記憶力,你記得老朋友的各種往事。竇文濤稱你為“最強大腦”。
魯豫:對我而言,記憶力特別重要。從事這個行業,它幫助了我很多,我也會給自己增加一些不必要的要求。平時看書和看電影時,我都本能地記錄一些東西。
南方周末:你父親離世前,記憶力有變差嗎?聽說他會反覆講同一件事。
魯豫:我父親曾患有阿爾茲海默病。這是我特別大的恐懼。我還去醫院做了檢查,不過醫生說查了也沒有什麼意義。
我父親以前是學斯瓦西里語的。他的人生高光時刻一定是事業。疫情期間,我們去上海採訪徐冰老師,他有一個作品叫“猴子撈月”,裡面有很多語言文字,我看到上面有斯瓦西里語,特別高興。我就拍下來,回去給我爸爸看。結果,我能夠明顯感到我爸爸已經對那些文字陌生,我不能確定,他是不是已經把這文字都忘了,但是人老了以後會本能掩飾,那一瞬間他還是會假裝認識。我當時內心有一些傷感,我想人可能最終都會這樣,你還是必須接受。人對於衰老的恐懼不是外在的,還是怕失去尊嚴和自控。
南方周末:你在播客里常常跟女嘉賓們談起衰老。這些女性帶給你什麼樣的啟發嗎?
魯豫:像周迅她說自己戴老花鏡,特別讓我耳目一新,特別好。還有趙冬梅老師,她已經不染頭髮,滿頭的灰花白,很好看。人剛開始頭髮白,頭髮會很粗、支棱,之後會變得鬆軟、酷。很多人走在你前面,這特別重要。所有人都往前一點點,所有人都鬆弛一點點。
南方周末:你有沒有為了抗衰而運動或者做其他事?
魯豫:在不太麻煩的情況下,我可以力所能及完成(一些事兒)。但人生除了美和年輕,還有很多有趣的事。十年前,我們去希臘拍攝,那時候我對防晒這件事有一些執念,當時在海邊打了個傘。後來我認為這特別可笑。為了防晒我錯過了很多感受。它不值得。木村拓哉的妻子工藤靜香熱衷於單板衝浪,被曬得黑一些。但與衝浪的快感相比,衰老是她可以接受的。
“焦慮沒有必要,但也可以”
南方周末:你說過生命力最重要。現在有什麼樣的事,讓你覺得自己有生命力?
魯豫:我是一個非常靜的人,喜歡看書。我特別害怕drama。一驚一乍我特別害怕。我認為沒有必要,有張有弛會更好,例如我工作兩天,休息一兩天。停頓很重要,我還在學習怎麼停頓。如果我今天休息,這一天沒有看書,也沒有看電影,我會特別不自在,就覺得自己廢了。
南方周末:你是不是很難完全停下來?
魯豫:是的。我也沒有特別多愛好。每天都待着不動不是我能接受的,我認為人會待得很傻。
南方周末:這樣身體和心會不會比較累?
魯豫:挺累的。但我已經習慣了,只能這樣。我已經完全接受自己的真實情況,我無法改變自己。
南方周末:你會更喜歡現在的自己嗎?
魯豫:需要區分年齡段。我與身邊女性朋友談過,她們都不願意回到年輕時候。十幾二十多歲不想回去,三十多歲可以。
南方周末:你在播客中也常常和其他嘉賓聊到生育話題。
魯豫:我認為人來到世上要好好感受這個世界。你參與這個世界的方式多種多樣,這是楊麗萍給我的啟發,她是為了看花來這個世界的。有幾次晚上做完節目回家,我躺在沙發上翹腿休息,如果我有孩子,我就必須去照顧孩子。但也有一個細微的變化,當你在視頻里看到特別萌的小孩,也會覺得特別可愛,這種感覺以前完全不會有。
南方周末:張春感慨過,對採訪這件事,你還有太陽般的熱情。你怎麼看待她這個說法?
魯豫:我並沒有太陽那麼大的能量。我可以持續輸出。我沒有爆發力,但它具有較強的持久性和耐力。人對任何事永遠保持極致熱愛是恐怖的。燃燒只是瞬間的事。你肯定是喜愛,外部環境也允許你這樣做。但如果遇到巨大阻力,我估計也不會死磕。
南方周末:你怎麼看自己一直深耕一件事?
魯豫:很多人可能認為一直干一件事就是不進步,但我認為舒適區是專業區,是你適合且擅長的區域。
南方周末:你還會有事業心么?
魯豫:人到一定階段,與其說事業需要你,不如說你需要這個事業。人最終還是要找到自己的意義,有些人可能從生活和家庭中找到意義和快樂。我需要從一些工作中找到。
南方周末:你跟思文聊的時候,提到了你不反感戀愛腦,你怎麼看戀愛這件事對女性的重要性?
魯豫:人在不同階段,生命當中的很多東西排序不一樣,學業、事業、家庭、孩子、情感、友誼。不管你做什麼樣的人生規劃,這事最後是我埋單。這中間可能有出臭棋的時候,但也輪不到別人來嘲笑。我相信無論結果好壞,大家都能夠承受。即便大家會有特別傷痛的時候,但你最終能夠走出來。
南方周末:英國的一位女編輯戴安娜·阿西爾在《暮色將盡》里提到過,她年輕時候也追求浪漫愛,但年紀大了之後就不會了。你也會有這個變化嗎?
魯豫:我也特別討厭說什麼年紀就該怎樣,30歲該怎樣,50歲又該怎樣,其實生命都是一個流動的狀態。人都不一樣。
南方周末:如果要給年輕女孩一個建議,你會說什麼?
魯豫:時間是唯一有效的答案。我們需要耐得住時間,也許當年我所處的環境與現在不同。但是人生本質並沒有太大不同。有時候,你需要咬牙度過這段。
無論你是誰,我們一生所承受的喜怒哀樂總量差別不會特別大。這是我非常堅定且樂觀的一點。只要我活着,好事就會發生在我身上。人生的弔詭之處是,年輕時你不太會相信這些話。我們都是回看,我也是回看才意識到,當年我不用焦慮。但是我依然焦慮過來了。我想告訴你,焦慮沒有必要,但也可以。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鍾瑜婷
責編 劉悠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