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網紅,是局長,更是“甘孜客服”

他是“網紅”,是網紅中特別的那一個:不帶貨,不接受打賞,就醉心宣傳甘孜。

△劉洪推介茶馬古道的“出圈”變裝

他是文旅幹部,作為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政協副主席、州文化廣電旅遊局局長、州文物局局長,是習慣去哪兒都佩戴着黨徽的那一個,是一年出差跑出七萬公里的那一個,是遭受網暴還要擁抱互聯網的那一個。他說,無論線上還是線下,群眾在哪裡他就去哪裡,他管這叫“新時代幹部的擔當”。

自2021年走紅“出道”,劉洪切身體會到“網紅ip”對甘孜文旅的撬動作用。他身後的甘孜州,文旅產業創造的價值也在驚喜刷新中。與他共事多年的同事卻說,“我們劉局是顯而易見地emo了,以前都蠻開朗的”。

最近,“最美國道”g227全線貫通,稻城亞丁與瀘沽湖至此夢幻聯通,他又當了一把推廣大使。緣何三年來熱度不減,頻帶甘孜出圈,就是我們必須見劉洪一面的緣由。

“拍短視頻做宣傳,

只是我工作量的十分之一”

他昨晚服了安眠藥睡下了。

常伴劉洪左右的同事川江說,他們劉局現在的“愛好”就是熱衷搜尋各類安神助眠的藥品保健品。

除了安眠藥,他辦公桌上還有養護筋骨的。去年一整年,他乘坐的公務車跑出7萬公里,快趕上當地一輛出租車的里程數,足跡遍及甘孜州18個縣(市)。車到不了的偏遠地區就徒步,年輕時為了在一家廣東旅行團中留下“甘孜口碑”,時任雅江縣文化旅遊局局長的他,曾有步行六十多公里去探望摔傷遊客的“極限操作”。現在,他的雙腿已擔負不起他的親力親為。甘孜地廣人稀,因過度奔波張羅,他的膝蓋磨損嚴重,走起下坡路來,會給你一種“不太敢用力”的感覺。

當失眠撞上繁忙的公務,劉洪就成了“夜行軍”。出於工作需要,他得頻繁往返於康定和成都,為了節約時間,他常在晚間趕路,午夜抵達。三個多小時的車程,有時,他一通辦公電話就從康定打到了成都。

“你們能看到的我拍短視頻做宣傳,只是我工作量的十分之一”。短視頻里,記錄著他的意氣風發與大美甘孜。短視頻之外,雪山、冰川、草原是趕路的陪襯,佔據他的是失眠、出差、會議、商談、培訓、調研和驅逐睏倦的香煙。

“不能再這樣了,他這樣會累死的!”早前有一次,劉洪讓同事幫忙去家裡取行李,他的妻子忍不住發了火。現在,家裡人基本“放棄”他了。他嘆口氣,自己給兒子做了“壞榜樣”,兒子嚷着要“先幹事業再成家”。答應和妻子一起去看木格措的杜鵑花,一拖再拖,趕在花謝前他說,“下周應該能成行”。

他最近一次累到發脾氣,在結束拉薩工作返回的次日,推進處理完四撥事務之後,宣傳科的同事在當晚11點又給他加塞了一個媒體採訪。同事也委屈,“工作就是那麼多,又不能耽誤第二天的一攤子事。”媒體說他酷似靳東、周潤發、費翔,他曾形容自己的長相是“稻城亞丁的秋天”,而此刻,帶着黑眼圈的他只會被一旁的同事提醒,別駝背,打起精神。

“出道”三年來,這位“網紅局長”接受媒體採訪三百餘次,他願意藉助流量展示甘孜文旅點滴改善,但不滿有人過多問起他的生活私事。

唯一的破例是在拍攝甘孜州紀委監委家風節目時,我們才得知劉洪的二哥是位民警,因公殉職,隨之而來的是他紅了的眼眶和很久的沉默。他有不擅長的,也有擅長的——請他向大家推薦來甘孜旅遊一定要打卡的地方時,他如數家珍地來了一段長達六分鐘的“甘孜景點貫口”,驚呆了一旁的記者和攝像。

“不為出爆款”

絕大多數人是因為他一次次出圈的“變裝”短視頻,認識了這位“網紅局長”。而絕大多數人對他的認識也止於網絡。有人說他“炒作”“高調”“作秀”,三年前決心“出道”宣傳甘孜文旅時,劉洪就立誓:不接受打賞,不帶貨,只當一名“公益網紅”。其間,“好幾個企業把合同送到我面前,讓我自己填金額,都被我拒絕了”。

三年過去了,面對接連的種種質疑,他已經疲於解釋,他也會賭氣,“我又不是人民幣,不可能讓人人喜歡我”,最終留下一句“我問心無愧”。

考慮到高強度工作安排,劉洪和同事一般事先擬定拍攝的主題,每個月抽出一天專門拍變裝一類的短視頻,一次拍十來條,“攢着配合一些時間節點慢慢發”。算下來,去年專門用於拍短視頻的時間不過15天,前年拍了14天。其餘的視頻就是工作出差走到哪兒就拍到哪兒。沒有考究的製作,沒有充裕的經費,他的“化妝品”帶一瓶水夠了,掬一捧水,捋捋頭髮就算妝發完畢。

川江說,他們會結合劉洪的個性做出嘗試和改變,起先會準備“台詞”,但一板一眼的複述令劉洪覺得局促,“沒有跟網友對話的感覺”,文案也遭嫌棄,“寫不到心上去”。現在大多數情況下,就是劉洪把握主題,自然吐露。

加上川江,“劉洪文旅公益宣傳工作室”共有五人,他們有一些共識,不是為了博眼球、賺流量、做爆款而去拍短視頻,“文旅宣傳是面子,民族交融團結、人民安康幸福是里子”,他們想用“老百姓喜聞樂見的方式”來宣傳甘孜今非昔比的新顏。無論攙扶96歲的老兵重返英雄瀘定橋,還是被點贊兩百萬次的茶馬古道“變裝”,正是這樣的用意。

甘孜藏族自治州是中國的第二大藏區,千百年來,生活在此的先民創造了多姿多彩、底蘊深厚的康巴文化。劉洪說,不是自己作為網紅熱度高,而是甘孜太迷人了,所以一直流量不減。

澤仁曲批,來自甘孜稻城的16歲高中生,在康定偶遇視察夜市的劉洪之後,激動地跟拍了一路。他關注劉洪的社交賬號一年多了,把劉洪當作榜樣。他在短視頻里跟隨劉洪的足跡看到了甘孜各處風情,以後想當一個攝影師,也拍遍家鄉美景。

只要澤仁堅持,他的心愿不難實現,較之劉洪的學生時代,甘孜大為便利的交通、通信支持他說走就走。三十多年前,劉洪第一次離開老家傑珠村到雅江縣城上初中,對見所未見的事物感到萬分新奇,愣是眼花繚亂地看了三天。寒假從雅江返村,他跟在高年級哥哥身後,踩着冰雪徒步60多公里,一路崎嶇,等到家時母親不忍看,由於雪盲症刺激,他的眼睛紅腫淚流不止。

願做“甘孜客服”

令甘孜成為“詩與遠方”

時間再往回倒,2003年,三十歲出頭的劉洪還在擔任雅江縣文化旅遊局局長時,當地旅遊業還一片空白,他拿着傻瓜相機一通拍,製成影集,跑到成都一家接一家跟旅行社“打廣告”,跑了上百家。

他腦子活,當年已有打造ip的意識,借錢搶先註冊了“康巴漢子”等一系列商標。為了把他出生的傑珠村依照特色打造成“康巴漢子村”,他帶着村民修起9公里長的旅遊公路,帶着村裡“馬幫”牽馬把遊客接到村上。

他可不在意自己是不是什麼局長,只要能帶着村民嘗到“甜頭”“奔頭”。

致富脫貧,他去牽馬。退耕還林,他去遊說。即便有國家的優待補助政策保障生活,要村民離開祖輩賴以為生的田地,情感上也是不容易的。大伙兒找這位精通漢語藏語的康巴漢子來幫忙,他深諳當地民族風俗,與信仰虔誠的藏族同胞聊“一花一葉一世界”,聊“種下一棵樹就是再造一片天地”,聊綠水青山為何就是金山銀山。

山水醉人的木格措,他十六年前到任康定市旅遊局局長第一天就來調研的地方。在劉洪的助力下,木格措已被打造成4a級景區,目前正在申建5a級。

值得一提的是它頗具特色的木製廁所,採用的是飛機上的真空負壓技術。前一段時間成為熱門旅遊目的地的阿勒泰,就因如廁之難上了熱搜,“去阿勒泰旅遊的人膀胱快炸了”,高原廁所管理也曾讓劉洪操碎了心。早些年的旱廁,就是兩個木板搭在懸空地帶,當地有人喝醉酒上廁所時跌下山崖。急遊客之急,他曾請來20多家企業實地試驗,把自己熬成了“廁所專家”。

現在,甘孜州a級景區升至101個。2023年,甘孜州遊客接待量首破4000萬人次,年度旅遊綜合收入首破400億元,達452.63億元。兩個“首次”交匯,創歷史最好水平。當地文旅工作者體感到了這“甜蜜的負擔”,“尤其到了暑假,出門那個堵喲,我們只好走路上班,給遠道而來的客人騰地”。

光是看數量,來甘孜的遊客多了還不夠,入荷的錢多了還不滿足,在劉洪這裡,他想更好統籌文旅事業的供給與需求,把甘孜打造為好口碑的、高質量的、世界級的旅遊目的地,令甘孜成為那個“詩與遠方”。

他在推進非遺、科考、研學旅遊、觀星露營、冰川探險等深度旅遊項目,也在張羅給酒店、民宿、景區等處的一線服務人員上藏漢雙語培訓課。他分享,自己剛乾文旅事業時,給“馬幫”村民講的還是攙扶遊客上馬下馬的禮節,現在已經要教一些基本的英文對話了。

劉洪會開玩笑,要是自己會一口流利的英語就完美了,誰也攔不住他向外國遊人推薦甘孜。或許,他還要掌握些俄語。5月25日,他在四川博物院一幅俄羅斯畫家畫的藏族女孩前停下,給同行人講起畫上女孩裙擺褶皺的講究,也“好事”地根據畫上民俗地理特徵給在場的俄羅斯畫家“糾錯”,指出署名都江堰的畫作可能是稻城。

“網絡時代,

需要黨的幹部站出來”

劉洪的母親,新中國成立後的第一代藏族女兵。他的父親在14歲那年,為逃避包辦婚姻,光着腳從雅江縣走到了康定。他忘不了,不識字的父親四處求人寫字時吃的閉門羹。他忘不了,母親送他遠行時,把他的左手搭在他的右手上,對他說“從今天開始,我就把你交給你自己了”。

從圍着一口鐵鍋取暖的小村教室,一路苦讀到西北民族大學、中央民族大學,又放棄優渥發展機會折返山城,這裡有父親母親的囑咐,也有這片土地和內心的召喚,劉洪說,“黨和國家培養我這樣一個幹部不容易,如果連我都不願意回來建設家鄉,還有什麼理由要其他地方的人才來建設這裡?”

就像個“甘孜客服”一樣,不厭其煩地活躍在網友訴求和甘孜州各職能部門之間,反映情況—推進處理—反饋督查。面對網友投訴,他曾發出過“誰砸甘孜旅遊的鍋,我砸他飯碗”的霸氣回應。也因為這種主人翁意識和網紅身份,他容易被部分網友“綁架”,他的同事看不下去了,有網友如廁沒紙了也要@劉洪。

責任心不分線上線下,與他共事五年的小田說,出差路上看到露營遊客亂丟垃圾,他就要下車去勸去撿,調研路上看到亂挖公路破壞草場的,就質問工人“你們為什麼要這麼搞”,“即便不管用,他也要發聲”,他會把這些問題記錄下來,有機會時就去反映就去表達。小田聽他絮叨,“我們甘孜人要時刻惦記着家鄉,為家鄉作貢獻,不能因為不在我們的工作範圍,就視而不見。”

想“擺平”他的人不少,在甘孜搞出爛尾文旅工程的開發商,拿出百萬元在他底線上“蹦躂”,他可不客氣,直接翻臉,“我是一名領導幹部,一名黨員,憑真心來做這個事,你就不要來害我了,最好馬上滾蛋,不滾蛋我就把你趕出去。”

當然,依劉洪的個性,邊走邊吐槽。他看不慣的有很多,看不慣破壞甘孜形象的人和事,看不慣還不知轉型的守舊思維,看不慣坐在辦公室指指點點的, “如果不能走到群眾中去,去看看他們真的需要什麼,只會高高在上,‘為人民服務’就是空話”。他總覺得這些人離老百姓太遠了。

“老百姓認可你,你就要對得起家鄉兄弟姐妹的信任”。他還是習慣顛簸在路上, 習慣去哪裡都佩戴着黨徽, 習慣像個“細節控”, 希望公職人員幹事業也有“工匠精神”,把群眾的事當作自己的事,有擔當不糊弄。

有人說,“少做就會少錯,不會做就不會錯”,劉洪憤憤回擊,都什麼年代了,還怕給自己惹麻煩,不敢解放思想,不善用新媒體,等着被社會淘汰嗎? “網絡時代,需要黨的幹部站出來”, 他對“新時代幹部”有自己的看法,“為人民服務,首先你要走近人民,要去了解人民在想什麼。可能最好的方式就是通過互聯網,通過短視頻,走進他們中去”。

要剖析自己這個“網紅”有何特別,他坦蕩地說,他心裡裝着黨,裝着老百姓。就算有一天自己這個網紅“過氣”了,或者退休了,只要看到甘孜在一代接一代文旅工作者的手中,變得越來越好,就夠了。

△圖正中為劉洪

劉洪辦公室一進門最顯眼的位置,放了一張他與同事的大合影,相片中大雪紛飛,眾人被白絮掩面,是會被攝影師當作廢片的那種。有一次,同事怕擋光幫他挪到了一旁,他發現後還是擺了回去。問起他為什麼偏愛這張,他回,“幹事業不就是要冒着風雪前行,人生不也是?”

這本是一個挖掘文旅幹部從“網紅”到“長紅”有何經驗可借鑒的故事,卻發覺,“訣竅”很簡單——如果你也熱愛腳下那片土地,打心眼裡想讓她變得更好——相信吧,無論你在哪個角落哪個崗位,都會被這個時代看見。

監製丨李浙製片人丨王興棟記者丨王若璐 梁寧攝像 丨陳逸哲 張亞偉撰稿丨王若璐校對丨高少卓©2024中央廣播電視總台版權所有。未經許可,請勿轉載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