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故事》爆火,內娛又開始審判女性?網友:不如台劇女主!

前些年85花狂卷大女主劇本,我原以為這股風潮已經過去,如今這幫姐們都在轉型現實題材。

沒成想,最後吃上這口冷飯的劉亦菲,反成了其中最成功的。

《玫瑰的故事》里恣意的演繹,甚至為她賺來一條熱搜——

#真的不想再看柔弱女主了#。

不難理解,有仇就報,有氣就懟的黃亦玫,完全符合大眾的慕強心態。

但這條熱搜仍然讓我覺得怪膈應的。

咋的,有了強的女主,弱的就不配存在了?這麼一說,王語嫣倒得被從劉亦菲履歷里開除了?

一條怪誕的熱搜下,藏着的實是國產劇的恐弱病

劇版的黃亦玫是更符合當下價值觀的形象。

更直白地講,相較原著版本,黃亦玫是被明顯強化過的。

比方在面試時,她那腔調怎麼說呢,很像上學時會在老師講數學卷子時大聲問“老師我答案寫的是0.5不是二分之一算對嗎”的做題先天聖體。

我等平民把上學上班當苦行,這種人當成自我證明的工具。

我也想看看自己

除了讀書之外

還有沒有什麼其他的能力

可如你翻閱師太原文,赫然又是這麼寫她的——

“胸無大志”四個字,總結完了空心美女黃玫瑰的整個人格。

在亦舒的筆下,黃玫瑰實際上是個高度抽象化的形象。她空有皮囊,內里空空,且有一種從未受過挫折的散漫與任性。

黃玫瑰的本質即三個字:“不負責”。

尤其是不對自己負責。

原著中,少女時代的她與周士輝糾纏不清,還被對方懷孕的妻子找上門。

可被問及是否愛過周,她的反應卻淡漠地讓人心驚——

我寂寞,而他對我好。

我餓了,而泡麵挺香。

之於她,這大概是差不多的意思。

師太筆下的女子,從來是特定時代、特定環境中的產物。

她們往往生活在舊香港的夢幻泡沫里,身上帶着貴族制消亡後還遺存的老錢氣派,同時又混雜了資本主義社會滋養出的放蕩習氣。

倪匡評價胞妹:她的小說向來專註中產階級生活,其中不乏知識分子,各路富豪。

而黃玫瑰更是一個被高度抽象化、提純化的文學象徵。

她美麗、輕佻、空洞,是一隻“寵壞的爛蘋果”。

亦舒在借她完成一起文字實驗:一個完美符合“愚蠢但實在美麗”這普世幻想的女性,究竟會把人生活成怎麼樣?

講到這兒,你對原著的調性就能有個大概的了解。

而眼下的問題便是,這個帶着濃郁舊時代印記的故事,有移植到現代的可能嗎?

咋可能。

什麼貴族遺風、資產派頭,早被破四舊送走啦。

在新世紀的上海,黃亦玫只得做一個活在陽光下、長在春風裡的新新女子了。

從這點看,黃亦玫的“強化”其實在理。

時代早過去數十年,在當今社會,黃玫瑰是不可能存在的。她這樣的女子都不必受誰誑惑,意亂情迷的幻境,她自己先一頭扎進去了。

可話說回來,劇版的新編卻仍不夠實在。

其一,這“強化”有些錯了方向。

從不思進取的混子化身高跟鞋踏踏響的職場女精英,本也使得。

可黃亦玫的進步彷彿都武裝到了嘴皮子上,直呼上司小名,隨口開懟前輩。

真上過班的打工人會懂,直到00後登陸職場前,這畫面都是科幻片。

的確,不(屑)通人情完全是黃玫瑰的作風。可放到新環境里,又顯得不合常理。

在兼顧原著人設和職場女性的夾縫裡,被寵壞的爛蘋果變成了職場惡徒。

再來,這樣的強無疑是強化掉了原著精髓的。

亦舒女主的可貴,恰恰就是她們沒那麼現代。

原著里,黃玫瑰一面念着象徵現代和文明的法律系,另一面又絲毫沒因此而更加進步。

她哥問她為什麼不真正獨立,她答:我並不想持機關槍與社會搏鬥。

又新又舊,是亦舒女郎的獨特之處。

她們都是時代夾縫裡的獨特靈魂,可以小見大,反倒從微末映照了女性的特質。

黃玫瑰的奇絕設定自是離我們極其遙遠,可看到她如尋常眾生一般無二的無知暗蔽,反叫人親切。

而躋身精英階層黃亦玫,與我們時代近了,距離卻遠了。

而當這種變味了的“強化”被過分吹捧,甚至擠壓到了“柔弱”的生存空間。

這情境則顯得更弔詭了。

在現實里,強硬往往不是女性最外顯的特徵。

如今市面上的“女強人”多是爽劇爽文里才能成立的,是大眾依以代償的消遣。而柔弱,反倒是更多見的現實,是埋在兩性結構里的、難以攻克的處境。

這樣的女主,真的就該被拋棄嗎?

想想袁湘琴。

與黃亦玫這樣的精英女性相比,她便是純粹的普通女性代表。

啥事干不好,笨手又笨腳,外加一顆戀愛腦。

為了倒追江直樹,蠢事幹了一籮筐。

為證明自我價值,跑去當實習老師,卻被小叔子當眾捉蟲錯別字,下不來台。

想展示魅力,差點被不良人士騙去拍a片。

連轉去護理系,她那說辭也要狂觸現今大女主們的逆鱗:

以後直樹是醫生的時候

我就是他的護士

我又朝我的夢想更進一步了

可在我看來,一路跌跌撞撞,拚命尋找自我價值的袁湘琴,照映出的是更本質且真切的女性樣貌。

她有一段話很讓人感動。

當實習老師的最後一天,她因表現不佳而深陷自我否定中,卻因學生的幾句話重燃信心。

誰說我不適合當老師的

其實就算我不適合

這個世界上

也要有像我這樣的老師

懂他們的感受

知道怎樣對他們

這是一種很棒的新體驗

之前在老舍的《微神》中讀到一句話,覺得甚是有味——

“愚痴給我些力量”。

袁湘琴和黃玫瑰都是愚痴之人,而也正是如此,她們有了活生生的生命感和主體性,你見得到她們靈魂的厚度。

只不過黃玫瑰是任性的,她的種種行徑對自己極不負責,是一種為所欲為、不計後果的自由。

而袁湘琴是更高維度的,她一步步是為自我悅納與提升,夢想雖套了一個找到真命天子的殼子,最終的進益卻都回饋給了自我。

弗洛伊德的理論中,慾望有兩種最根本的面向,一是享樂,二是自毀。

而這兩位女主,恰好構成了這一體兩面。

她們的生命力是慾望給的,而非強大與智慧。

或許,從一開始用“強”和“弱”去規定女性角色就是錯的。

黃玫瑰的故事並不旨在體現一個女性的高或低,而只是在呈現一個人想要什麼、做了什麼。

原著中,黃玫瑰她哥對她有一句經典評價:你誰都不愛,最愛自己。

而劇版卻呈現出一個很奇怪的現象——

當女主做出一件不大符合大眾期待的、不太“大女主”的事後,劇情緊跟着總會再給她塞一個勵志女王行為,作為找補。

新版拿來了原著的故事骨架,卻又無法以當代的邏輯去將其撐起,自然會略顯造作刻意。

在江邊,挺着大肚子的她滿臉頹喪地給蘇更生打電話,而她想要的竟是幾個能緩解經濟壓力的兼職。

她超贊的,就是不太像樂於自毀的黃玫瑰。

基於時下的風氣,這一人性暗面自是不會被呈現的。於是電視劇只能在原著和市場取向的夾縫裡,將其塑造成時下流行的形象。

而玫瑰那種自由自在,生命里自帶的慾望也被膚淺化了,難以看見人性的深度。

現在再想想,我們“真的不想再看柔弱女主了”嗎?

這些排斥的弱者,反倒能輕易讓我們看到那種本質的慾望感。

想起《不夠善良的我們》中,簡慶芬偷偷視奸張怡靜社交賬號那一幕。

在深夜她為自己倒上一杯紅酒,以一種自我麻醉的態度,不停刷着昔日情敵的社交賬號,關注着對方的一舉一動。

而“嫉妒”二字,幾乎是女性最符合大眾印象、又最被誤解的情緒。

它是一種本能,也是一種力量。

它令女人心生惡意,但又往往超越惡意,變成一種想“成為”的崇敬與欣賞。

它無關好壞、強弱,卻是一個吃五穀雜糧的普通女人活着的證據之一。

又如《俗女養成記》。

第2季里,很多人都為陳嘉玲和蔡永森複合感到不滿。

一個好不容易走出小鎮、擁有了自己的生活,也構築了一套完整自我評價體系的熟女,一定要踏上組建家庭那條路嗎?

但我更想問,沒站在上帝視角的陳嘉玲,會覺得自己窩囊嗎?

一個高齡懷孕,且工作(暫時)受挫的女性,想在人生低谷期找到一個溫暖的懷抱,本是很自然的事情。

對此發出批判聲,明顯掩蓋了一個女性的“普通”時刻。

普通如簡慶芬陳嘉玲,對生活沒有特權,沒有buff和任何超越常人的能力,生活對她們來說是絕對的甲方。

在此情況下,出現柔弱/脆弱,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反而從這些時刻,普通人更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於是再回來看#真的不想再看柔弱女主#的斷言,多少品出了背後的一絲心虛。

時下國產劇對大女主如此淺白的處理,反而暴露了創作者的恐弱心理。

彷彿一個普通人是上不得檯面的,而修鍊成李莫愁、秦紅棉、滅絕師太才是女性唯一的方向。

殊不知這樣的邏輯不僅不會讓任何人更強大,只會進一步顯得我們羸弱。

我們是有多不堪,才會連自己本來的面目都不敢相認?才會需要這種虛假的電子鴉片來壯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