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死新導演的惡名,王小帥不想再背,但這個鍋他甩不掉

6月9日中午,台北電影節發表聲明,原本邀請王小帥導演擔任“國際新導演競賽”的評審團主席,“惟北影吸收各方意見反思後,決定取消對王小帥導演的評審邀請,之後將另覓評審團主席,以維持影展正常運作。”

台北電影節taipei film festival是由台北市政府主辦的大型電影節,最初由侯孝賢導演領導的台灣電影文化協會策劃。自1998年開始舉辦以來,除2001年停辦外每年都會舉行。

原本邀請王小帥導演擔任評審團主席的“國際新導演競賽”單元,是台灣地區唯一針對國際劇情長片新導演舉辦的競賽,從2005年開始增設,起初名為“國際青年導演競賽”,每年入選10到12部影片,由國際評審選出最佳影片,及評審團特別獎。

而現在台北電影節的官方網站上,此競賽單元的決選評審共有四位,分別是台灣首位電影長片原住民女導演陳潔瑤、國際選片人林清心、日本製片人定井勇二,以及之前因為吸毒事件被內地封殺的某位台灣柯姓男演員兼新導演。

除了被取消“主席”資格,王小帥新片《沃土》本來也計劃在台北電影節放映,並舉辦“大師講堂”,但如今全部取消。

台北電影節官方聲明中提及的“吸收各方意見”,應是來自台灣電影大v“無影無蹤”的博文——重提王小帥曾被指控“逼死”金馬獎最佳影片《大象席地而坐》導演胡波一事(六七年前曾一度鬧得沸沸揚揚)。

“無影無蹤”在文中直接批評“找一個被認為疑似使得新導演走上絕路的人,來出任表彰新導演的獎項的主席”,從而強烈質疑“台北電影節尋找主席的標準是什麼”。

電影節發表聲明後當晚,王小帥導演就在個人微博上回應,文中對台北電影節的做法表示“雖然頗感意外但也表示尊重”,並否認組委會是因為胡波事件而取消對他的邀請,同時,首度對他和胡波之間的“恩怨”進行澄清,聲稱“胡波去世引發的一系列對我的傳聞和攻擊均為不實”。

不管是王小帥的回應,還是台北電影節的聲明,都沒提及取消邀約的具體原因。但其實大家都心照不宣,“被退貨”的原因,無他。

而王小帥針對胡波之死的一句“均為不實”,也遠遠無法服眾。

|王小帥逼死新導演?

筆名為胡遷的胡波,和第六代導演的領軍人物王小帥的恩怨,開始於2016年first影展創投會的入圍。本應是千里馬和伯樂的關係,最終,卻演變為一場生死恩怨。

在那年first影展創投會上,胡波原名為《金羊毛》的劇本沒有得獎,卻被王小帥夫婦創立的冬春影業看中,備案時曾被改名為《愛在櫻花盛開時》,殺青後又改為《大象席地而坐》。據說,最早時還有一家商業公司也看中了胡波的劇本,但王小帥夫人,也就是冬春影業的製片人劉璇對胡波說,要是讓那家公司做,之後的創作自由肯定會被干涉。

於是基於對王小帥導演的信任,胡波最終選擇了和冬春影業簽約,但接下來所發生的,顯然和當時的“承諾”並不相符,《大象》的初剪版是四個小時,而監製王小帥認為必須剪去一半,但胡波實在剪不下去,最多就只剪了十分鐘。

兩者之間的矛盾一發而不可收拾,甚至鬧到要訴諸公堂,胡波有可能連署名權都失去。而事後由胡波好友爆料出來的微信聊天截圖,可以看到王小帥對胡波沒什麼顧忌的責罵——“你以為別人是傻逼看不出來你那要表達的浮淺的東西?衝著空氣罵這個世界多少操蛋這種笑掉大牙的表達”,並建議胡波去看心理醫生“已經應該是病理性的了”。

2017年10月12日,胡波自縊身亡,年僅29歲。

而緊接着發生的,和他生前的遭遇,可謂是冰火兩重天,冬春影業把《大象席地而坐》的所有權益捐贈給胡波父母,而影片接下來在金馬,柏林等國際電影節上都有斬獲,於是上台領取最佳影片獎項的,成了胡波的母親。

前文提到的那位台灣電影博主,對於王小帥的質疑,更多是關於他的“藝術”人品。比如,胡波自殺事件發生後,王導演從未公開回應;儘管指責胡波四個小時版本太過冗長,而之後王小帥自己的那部《地久天長》國際版有185分鐘,也就是三個小時長,國內公映的定剪版也有175分鐘,僅剪掉了十分鐘。

在藝術評判上,對人對己,王小帥導演似乎有點太過於雙標。

|同時被監製的《老獸

身為冬春影業的創辦人,王小帥更多的身份還是編劇、導演,監製的電影並不算多,成績也不夠突出。比如曾監製2016年的《擊戰》,2017年的《巴鐵女孩》,以及2021年的《上山》等,這幾部電影除了入圍一些電影節之外,也沒太大的動靜,並不為人所熟知。

其中只有一部,和《大象席地而坐》有相近的知名度,那就是周子陽導演的《老獸》,原名《老混蛋》,開機時曾改名叫《日月星辰》。和胡波一樣,周子陽的這部電影同樣是入圍2016年的first創投會,王小帥當時是評委,並最終獲得阿里影業a計劃劇本基金獎,之後也同樣由王小帥監製,並獲得金馬獎等國際電影獎項的認可。

有媒體報道稱,周子陽在創投頒獎當晚的酒會上,上前給評委敬酒,當時可能同樣微醺着的王小帥導演,就此拍板同意做《老獸》的監製,冬春影業負責拉投資。但也有資料顯示,周子陽早年就加入過冬春文化,2013年辭職後才開始寫《老獸》的劇本。

更巧合的是,這兩部電影還是差不多時候開機,一個是在內蒙古的鄂爾多斯,另一個是在河北。當時,兩片的監製王小帥在接受採訪時還說:“我一直琢磨着有機會能做像監製這樣的工作,了解一些年輕的導演。這幾年機會不錯,中國大的電影環境很好,有很多年輕導演也獲得成功。新導演出現是一個必然的趨勢,我想在這個時候可以尋找一些有理想有抱負的,對電影有看法的,一些另類的,可能會被大的環境容易忽略的導演。”

之後周子陽在2019年還導演了《烏海》,由黃軒和楊子姍主演,雖然多了些賣點,但口碑不如前作。《烏海》的出品方里沒有冬春影業,王小帥也不再監製,而周子陽應該也從沒在公開場合提過胡波的事情。

雖然這兩位新導演都曾經表現出對於商業類型電影的不屑,但在電影之外,兩位給人的感覺還是截然不同,相比較周子陽的雲淡風輕,侃侃而談,胡波更接近一個憤怒的藝術青年,再加上長時間生活拮据,收入有限,女友離開等原因,精神壓力之大,也是可想而知的。

而周子陽很早結婚,曾經把身上僅存的錢,大部分花在去西藏的旅遊上,做過最“驚天動地”的一件事,是不小心把手機帶進了高考考場,於是得了零分,成了當地的一個笑話。但這與其說他是驚世駭俗,還不如說更多是文青的另一面,那就是比較混不吝,把很多事兒都不當回事。

所以,王小帥是否適合當青年導演的監製和導師,只能說除了他自身的人品和素質之外,跟新導演本身的性情和秉賦也是休戚相關。

《老獸》是王小帥與《大象》同期監製的電影。

|監製導演的“相愛相殺”

監製或者說製片人,和導演之間,歷來是“相愛相殺”的關係。在美國是製片人中心制,絕大多數導演都沒有剪輯權,而在國內很長一段時間以來,都是以導演為核心,製片人更多只是一個輔助的角色……當然更現實的情況是,不管在劇組的哪個崗位上,誰的名氣越響,資歷越厚,才可能有真正的話語權。在市場化程度更早的香港,情況也一直是差不多的。

通常,監製分兩種,一種比較尊重導演的自主權,另一種就特別喜歡干預創作。後者最有代表性的無疑是徐克,他不管是自己導演,還是負責監製,都特別希望在電影中留下自己鮮明的印記。

比如,徐克早年和吳宇森惺惺相惜,推薦後者導演《英雄本色》,自己當監製,大獲成功後,在續集里兩人就矛盾重重,吳宇森在接受《志雲飯局》訪問時,便坦言拍攝《英雄本色2》時,被監製徐克剪掉許多周潤發跟張國榮的情節:“我想拍小馬哥,豪哥及傑仔的成長奮鬥過程。但徐克想以他的故事做藍本,拍一班朋友怎麼去幫失意的石天,跟我的構思不同。”

不久後,兩人便分道揚鑣,而兩年後徐克就自己監製並導演了《英雄本色3:夕陽之歌》。

不過輪到吳宇森自己當監製,拍攝蘇照彬執導的《劍雨》時,他也是對導演諸多干預,不斷要求加入新角色,甚至在電影前期宣傳時,都“默許”只提自己監製的名號,最初的海報上甚至沒有編導蘇照彬的名字。

當然,和體育競賽不同,藝術方面沒什麼清晰的標準。

比如《大象席地而坐》的時長,再長的電影也有佳作,反過來再短也是,那麼一部電影到底該多長,很多時候只能是公有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不過,王小帥和胡波,不僅僅是監製和導演的身份差異,還有投資人與被投資的關係——投資方干涉創作者自由的狀況就更多了。

2018年《大象席地而坐》獲得金馬獎時李安擁抱胡波母親。

|沒有刑期的審判

如果,胡波沒有自殺,《大象席地而坐》這部電影背後的“相愛相殺”,或許只是他與王小帥十年後“相逢一笑”的佐料。要知道,影視江湖裡,齷蹉的事兒太多了,這種對於內容的理念不合(假如王小帥真的只是理念相左),簡直再正常不過。

但,沒有如果。

6年前,胡波之死的內情被廣泛傳揚,同時,也讓王小帥“社死”,或者說,一直處於被審判的角色——儘管,這場審判沒有刑期,卻不會落幕,讓他無可逃離。

當胡波自殺後,符號化為影視圈弱勢群體代言人時,王小帥就代表着掌握話語權的“資本家”,而非第六代導演的一員。所以,他種種的不堪言辭,和追求票房的嘴臉,就顯得猙獰無比。

所有這一切從藝術世界裡脫軌後,甚至會共情到非影視圈——異化為打工人和老闆之間的恩怨。王小帥就如同一位惡老闆那樣,pua着一個他眼中的螻蟻。

某種程度上,王小帥和5月初互聯網圈“聲名大噪”的百度副總裁璩靜無異,都是從“資本家本位”出發——就像不少人認同璩靜言論,也有一些圈內人認為王小帥勒令胡波剪短片子以適應市場沒有什麼問題一樣。但他們忽略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早就存在的現象,並不代表着“正確”。

因而,王小帥儘管只是用習以為常的言行模式去面對胡波,但對方身故後,依然成為污點——投資人本身就不該干涉創作者的創作自由(雖然現實是)。

事實上,王小帥和胡波的恩怨,也映射了文娛圈所有上對下的畸形關係。比如,很多劇組底層人員,經常要遭受極不公平的對待,卻敢怒不敢言。

無論如何,不是一句輕飄飄的“均為不實”就可以脫身,最起碼,應該對“干涉創作”或者“曾對新導演口出惡語”等事由做出反省。即便胡波是因為自我心理脆弱導致悲劇,與王小帥沒有直接關聯,但仍需要深刻檢討,而非辯解。

否則,逼死新導演的惡名,王小帥甩不掉。未來,仍會陷入到類似被台北電影節“退貨”的窘境。

撰稿 | 李翼

策劃 | 文娛春秋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