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明星扎堆“窩囊廢”賽道,大女主崛起,男性奮鬥敘事不吃香了嗎

不知何時,娛樂圈湧起一股男明星爭當“窩囊廢”的風潮。從“窩囊廢三巨頭”——雷佳音、郭京飛、白客,到新晉窩囊廢秦昊、胡歌……可謂“窩囊”的千奇百怪,“廢”的難分伯仲。

而在“窩囊廢賽道”火熱背後,是新時代里性別認同的異變,也是男性奮鬥敘事的失效。可以看到,影視劇里,每一個窩囊廢男性背後,幾乎都有一個撐起一片天的女性。當性別話語權逐漸流轉,社會越來越卷,一些男性開始轉向對鬆弛的嚮往——降低期待、迴避責任,追逐窩囊廢式的自由。

文 |馬延君

編輯 |易方興

運營 |虎鯨

男明星爭當“窩囊廢”

當胡歌脫下彰顯腔調的定製西裝,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雞窩捲髮,身穿鹹菜色褶皺t恤出現在熒幕中,讓人不禁感慨,“就連寶總也來勇闖窩囊廢賽道了”。

不知何時,娛樂圈湧起一股男明星爭當“窩囊廢”的風潮。曾經以瀟洒俠客形象出道的胡歌,最近的出圈角色,是在黃河路呼風喚雨的寶總。然而,當仙俠劇變成面癱男主的秀場,霸道總裁淪為玩梗對象,就連一向以帥哥形象示人的胡歌,也不得不“廢起來”。

在新作《走走停停》中,胡歌飾演一名工作感情雙雙失意,只能沮喪返鄉的落魄青年,為了體現角色人生處處碰壁的“窩囊屬性”,電影造型師唐寧特意為他設計了“經典皮膚”——混搭的衣服像是廢紙簍里撿出來的,褲子很垮,襠有點往下掉,因為經常着急出門,穿的不是一雙襪子。

至於穿搭細節,更是精準戳中當代“窩囊青年”的肺管子。因為一直碼字,胳膊肘的磨損會嚴重一些,褲子上經常有抖落的煙灰。簡單舒適的亞麻襯衣、休閑褲方便隨時打工或躺平,另外還要搭上一個u型枕,承托起脆弱的頸椎。

“廢”是一種真實寫照,除了胡歌,最近在“窩囊廢賽道”大放異彩的男明星當屬白客。電影《年會不能停》中,永遠點頭哈腰,一路小跑,滿嘴“黑話”的白客,將職場人的疲憊與卑微刻畫得入木三分。

面對堆積成山的工作,他有着愚公的精神和高鐵的速度,日夜紮根在電腦前,手腦不停,接待空降關係戶,他不用指點便心領神會,面帶微笑如魚得水,就連最後因是否檢舉工廠貪腐問題被逼上天台,怒吼的也是:“我也委屈,我也有家人,我工作丟了,我家人怎麼辦?”

他也因此獲得網友的另類讚美:“身上掛的,不像是工牌,更像打工人帶罪的枷鎖。”

一直在採訪中強調自己只是個普通人的白客,在影視作品中,也演繹了不少普通人在現實社會中掙扎的“廢”。電視劇《女士的品格》中,身穿圍裙,做好一桌飯菜,等待女強人老婆下班,還會送上一個擁抱的白客,是“宜室宜家的廢”。

電影《尋她》中,生活在封閉落後的南方村莊,面對違逆整個村莊陳規,也要找到失蹤女兒的妻子,猶豫不決的白客是“沉默的廢”;到了電影《不止不休》,懷揣新聞理想,決意為乙肝病人伸張正義,卻被現實狠狠打擊的白客,則是另一種“有心無力的廢”。

而“窩囊廢賽道”的“開山鼻祖”雷佳音,更是在這一領域深耕多年。恐怕只有資深粉絲記得,早在2013年上映的電視劇《斷奶》中,雷佳音就演繹了一位出身平平的上海小男人,面對女主角的高富帥追求者,他唯一的武器是“賤兮兮的廢”,用接地氣的插科打諢和真誠的愛意,贏得了女主角的青睞。

到了令他爆火的電視劇《我的前半生》中,“廢”則升級成了男人的保護色。儘管角色在劇中出軌離婚、拋妻棄子,但一副事業有成,卻一臉愧疚無奈,夾在前妻與現任之間左右為難的“窩囊樣子”,讓他成功逆轉口碑,摘得“前夫哥”稱號。

畢竟——“他都那麼窩囊了,實在不忍心再苛責他了”。

在今年上映的電影《第二十條》中,雷佳音更是將“廢”發揚光大,兒子見義勇為反被控訴,工作與領導不和被波及,家裡說不上話,辦案也只能委曲求全,可謂是“廢的全面,廢的徹底”,觀眾從角色的人生中,共情了人到中年的無奈與心酸,也因此將他封為“窩囊廢賽道的領頭羊”。

這條賽道上你追我趕的還有郭京飛。在電視劇《我是余歡水》中,被房貸、工作、家庭壓得喘不上氣,最終因誤診徹底破罐破摔的郭京飛,因替中年男人四處發瘋了一把,喜獲“電視劇屆的汪小菲”“逼急了會咬人的窩囊廢”等稱號。

“廢”更是一種態度,曾經在文藝電影中破碎感十足,每個眼神都魅力無限的秦昊,要想在這個賽道競爭,也只能在電視劇《漫長的季節》中下崗再就業,增肥二十斤,但因嘴甜心軟,儘管一事無成,還是獲封了“最迷人的窩囊廢”。

或許正如博主“開心胡蘿蔔食品店”在微博中寫的:“我國男演員窩囊廢賽道已經有了細分領域。徐崢,有原生家庭問題的媽寶型窩囊廢;大鵬,會音樂的窩囊廢;黃渤,會跳舞的窩囊廢;沈騰,會開車的窩囊廢;黃磊,會做菜的窩囊廢……”

不得不說,當男明星爭先湧入“窩囊廢”賽道,可謂是“窩囊”的千奇百怪,“廢”的難分伯仲。

霸道總裁、奮鬥者與窩囊廢

對於因在《年會不能停》中演出了打工人的一把辛酸淚,被定義為“討好型窩囊廢”的現狀,白客曾在一次採訪中回應,“我知道主要說的是馬傑在電影裡面的感覺,但其實我也不覺得這就算窩囊廢,不然窩囊的人可有點多啊”。

但無論本人作何定義,“窩囊廢”馬傑徹底火了,甚至逐漸演變成一種新時代男性魅力——為了給家人更好的生活,不惜在工作中忍辱負重,在外唯唯諾諾,在家溫柔務實,適合好好過日子的“人夫感”溢出屏幕,更是由此催生了一篇篇傑克馬(角色名)同人文。

在互聯網熱傳的傑克馬同人文中,白客被塑造成毫無攻擊力,顧家體貼的男友/老公,會為工作勞累的女友捏肩捶腿,為辛苦打拚的老婆送上一碗熱湯,還會耐心輔導孩子功課,孝順雙方父母、承包瑣碎家務。

比霸道總裁更接地氣,比爹味男更清新脫俗,某種程度上,這一形象或許更符合人們對於生活現實的想象。

“古早偶像劇里的霸道總裁還算有點人味”,國產電視劇愛好者文清清回憶道,《微笑pasta》里,大明星何群會保護“烏龜妹”成曉詩;《惡作劇之吻》中,江直樹會被袁湘琴的單純善良改變;《命中注定我愛你》里的總裁,甚至還會表達一絲自我意識,“難道我被生下來只有傳宗接代的功能嗎?愛呢?關懷呢?幸福的生活呢?這些我都不能擁有嗎?”

“可現在呢,霸道總裁不是降級成給女主充遊戲幣,就是冷臉歪嘴,說出‘你不就是我命里最大的劫嗎?’這種油膩語錄”,至於一臉嚴肅,滿口說教的大叔,“更是讓人提不起興趣”。

將“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融入生命的黃曉明,熱衷於為女友承包魚塘的張瀚,和愛看諾貝爾數學家得主文章的靳東,可能沒有想到,時代的風向變了,觀眾們不再嚮往“霸道總裁先虐後愛,追妻火葬場”的劇情,而是追求起更加溫和、平等的情感關係,在此情境下,剝離了壓迫感、說教感的“窩囊廢”,反倒成了一種對於男性的讚賞。

而另一方面,奮鬥者敘事的失效,也加速了“窩囊廢賽道”的人滿為患。

“在2006年播出的《士兵突擊》里,許三多在軍營里的奮力一搏,還讓人感動得熱淚盈眶,到了6年後的《北京愛情故事》,窮人石小猛就只能越努力越無力,越奮鬥越扭曲,最後淪為一個反派角色。”

文清清最喜歡的國產電視劇,是2007年上映的《奮鬥》。劇中主角陸濤是一名建築師,為了建出理想中的樓房,不惜賭上一切,輸得精光,“很多人說他敢任性,是因為從天而降的富爸爸,可現在關於富二代的劇那麼多,為了理想,對錢不屑一顧的心氣兒,倒是很少見了”。

另一位主角華子,則是底層奮鬥起家的小老闆,為了生活倒賣二手車、印刷盜版書、開理髮店、做餐飲,夢想打拚出一片天地,又屢屢受挫,令人唏噓,“很多人都說,這部劇里只有華子真的在奮鬥,但現在這樣的角色,也越來越少,畢竟比起紀實,還是爽文更讓人身心舒暢”。

而剩下的一位男主角,“窩囊男人”向南,風評卻是一路逆轉,十多年前,觀眾吐槽他摳門又不靠譜——工作是爸媽找的,每天的生活就是圍着女朋友轉。

但在十多年後,沒有遠大志向的向南,反而變得面目可愛,因為他擁有主角團中最平淡踏實的生活,“每天就是上班賺錢疼老婆”,不追求遠大理想,生活小富即安,甚至還能提供一絲情緒價值——為了哄女朋友的姥姥開心,“打麻將點了一下午炮”。

在“窩囊廢賽道”中,徹底翻車的可能只有電視劇《如懿傳》中的乾隆皇帝。在拍攝前作《甄嬛傳》時,飾演皇帝的陳建斌,打人從來不動身子,“因為皇帝打人,沒人敢躲”。

但到了《如懿傳》中,不被皇后、妃嬪,乃至太監放在眼裡的乾隆皇帝,則是動不動就暴跳如雷,就連飾演者霍建華都在疑惑,“他為什麼每天都要跳起來打人?”

當擁有着至高權力的皇帝,“廢”的莫名其妙,“廢”的慌亂不堪,最終只能落得網友調侃,“別的廢都是愛稱,只有這位,這才是真正的窩囊廢”。

當“窩囊廢文學”照進現實

現實里,也有越來越多的人接受“窩囊廢人設”。

自從在廈門附近的小鎮過上了“躺平”生活,楊陽對於“窩囊廢”的稱號欣然接受。

因為不愛與人交流,楊陽18歲時就開始幻想,“要是擁有一份穩定,且不用費力打理人際關係的工作,一間遠離市區,靠近農田的房子,和充足的,獨屬於自己的時間就好了”。

一路嘗試過許多工作後,還是無法融入快節奏社會的楊陽,最終在接近30歲時下定決心遠離都市,他學習了殯葬課程,最終成為了一名殯儀館美容師。

或許在外人看來,他的生活單調得有些乏味,除去每周一次的夜班,他每天下午4點下班,幾乎很少出門社交,大段的空閑時間被用來做飯、看科幻小說、陪伴一隻7歲的貓咪。但對楊陽來說,這樣有些“窩囊”的生活才能讓他發自內心地快樂。

所以,窩囊廢賽道變得擁擠,甚至就連“窩囊”這個詞都變得有那麼一絲正面含義,歸根結底,還是因為許多人最後發現,只有窩囊,才足夠安全。

人們的選擇,也體現在社交氛圍的改變上。比如,由於發現不盡人意是生活的常態,無可奈何是現實的困境,自嘲窩囊則是自我保護的最後一層鎧甲,所以,才有了“踢到我,你算是踢到棉花啦”“能力越小,責任越小”的“窩囊廢文學”照進現實。

但是,每一位窩囊廢背後,或許也都有過奮鬥的雄心。

兒時鐘愛《仙劍奇俠傳》系列電視劇的陳琪,始終對屏幕中那個肆意張揚,拯救蒼生的李逍遙念念不忘,“誰在童年時,沒幻想過和他一樣,被天意選中,仗劍走天涯呢?”

而初入社會之時,她的對標形象變成了電視劇《琅琊榜》中的梅長蘇,“雖然身體羸弱,看似被動,實則操控風雲,胸懷天下”,她堅信努力與機遇會為她帶來回報,哪怕是最基礎的升職加薪。

直到在職場中辛苦打拚了幾年,才發現自己既沒有梅長蘇的計謀,更沒走到寶總的風光,“現在哐當一下,胡歌變成中年窩囊廢,我也認清了現實”。

“胡歌出演的角色,彷彿串起了我的小半生。”陳琪總結說。

像這樣,當努力奮鬥已不是唯一的時代主題,人們猛然發現,與其在狹窄的財富通道中苦苦掙扎,不如正大光明地做個“窩囊廢”,或許“廢”並不是自我放棄,而是一種生活哲學——降低期待、迴避責任,追逐窩囊廢式的自由。

為了彰顯“窩囊廢”的身份,陳琪特意將微信頭像換成了一隻委屈小狗,“這就是我的主打形象——不堪重用”,從事美工工作的陳琪,過去習慣一口答應領導、同事的要求,“話說得太滿,最後把自己越逼越緊,結果還是達不到他們的期待”。

現在,陳琪學會了預期管理,先闡明難以實現、可能存在偏差的地方,“做不到也是常態,我沒法立即提升,只能放過自己,先廢為敬”。

但她也明白,窩囊只是保住自身的暫時選擇——

當屬於自己的那股風到來時,心中的李逍遙和梅長蘇,還會再次回來。

(文中受訪者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