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波拉:我想要拍的電影都已經拍成了

當地時間5月17日,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備受矚目的新作《大都會》(megalopolis)在戛納舉辦了媒體見面會。就在前一天,這部戛納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的入圍影片已完成了全球首映,雖獲得現場觀眾長達七八分鐘的鼓掌喝彩,但第一時間的媒體反響卻並非交口稱讚,而是出現了明顯的兩極分化,讓人不由為自籌資金拍攝該片的老導演捏了一把汗。

當地時間2024年5月17日,法國,第77屆戛納電影節,電影《大都會》室內發布會現場。視覺中國 圖

更不利的情況還在於,就在距《大都會》首映不久前的5月14日,英國《衛報》發表獨家文章,不留情面地披露該片拍攝現場的各種秘聞,並援引多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劇組成員的證言,強調影片製作過程中“浪費大量時間、精力”,劇本“至少被改寫了300次”,以及“拍攝進行到一半時,大部分視覺特效和美術團隊的工作人員都被解僱或自己辭職了”等。

《衛報》的報道還援引一位匿名劇組成員的話表示,“他經常只是坐在那裡,一連幾小時,不和任何人說話,只管自己抽大麻……大家只好等着,幾小時過去了,結果什麼也沒拍。有時候,攝製組和演員都在等着,然後忽然他就會冒出一個毫無意義的想法來,那和劇本中的內容根本沒關係。說起來可能顯得很瘋狂,但有時候我們真的都在想,‘這人以前拍過電影嗎?’”

相比這些純技術層面的揭發,《衛報》文章中更為致命的爆料,還要數隱約暗示的“男女問題”。記者援引目擊者口述,披露科波拉曾在拍攝現場試圖強吻臨時演員,此外還曾慫恿女性臨時演員直接坐到他的大腿上。

導演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在影片發布會現場。視覺中國 圖

文章見報之際,正值法國影壇反性侵運動重起波瀾,而好萊塢對於此類涉及性騷擾的事件,如今也是極度敏感。《衛報》的爆料文章,無疑讓本就尚未找到北美髮行商的《大都會》,進一步滑向了絕境。

針對敏感指控,《大都會》的聯合製片人達倫·德梅特(darren demeter)在第一時間做出回應。他承認科波拉為幫助臨時演員找到表演的靈感,有時候確實會有此類舉動,而且那麼做也能融洽現場氣氛。但他也強調,整個拍攝期間,並未有人針對導演的這些行為向他投訴過。

原本,外界預計肯定會有戛納的與會記者就此事追問科波拉,但現場情況卻出人意料地和諧平靜,各路媒體基本都圍繞影片本身提問,完全無人提及拍攝現場的狀況,也算是給了老導演極大的面子。在這場因故遲開半小時的媒體見面會上,85歲的科波拉一上來就表示,首映禮結束後的觀眾掌聲,讓他感到“如釋重負,無比喜悅”。

按他自己的說法,該片創意早在1977年就已誕生,1983年開始籌備劇本,2001年正式啟動項目,但之後卻因種種原因被迫擱置。2019年,他重啟《大都會》項目,並且通過出售名下的伊哥諾葡萄酒庄的股份,自掏腰包1.2億美元,完成了本片拍攝。

對此,昨天也有媒體記者“不懷好意”發問,導演這種不計成本的做法,是否會令其財產嚴重縮水,生活水平倒退;記者甚至進一步暗示,這是不是會影響到他女兒索菲亞·科波拉和兒子羅曼·科波拉等家屬未來的繼承權。

對於這種相當市儈的發問,科波拉坦然回答:“我在經濟上沒有問題,我的孩子們也都有很好的事業,不需要我留給他們什麼財富。我現在仍是伊哥諾酒庄的所有人,總之我們大家都過得很好。我要告訴在座各位,錢不重要,朋友才重要。朋友永遠不會讓你失望,錢卻會人間蒸發。”

不過,現實的問題確實擺在那裡。目前《大都會》仍未找到願意接手的電影發行商。早些時候媒體曾經透露,科波拉心理預期的賣價大約是一億美元,但今年3月底辦的業內片商放映會後,收到的反饋意見都十分冷淡,無人願意出價購買。

《大都會》劇照

針對這一處境,科波拉昨日表示,“好萊塢的傳統電影製片廠,目前大多負債纍纍,現在繼續再為他們工作,與其說是請你來拍電影,還不如說是請你來幫他們償還債務。”按照他的說法,只有蘋果、亞馬遜和微軟這些“資金雄厚”的科技公司,才是好萊塢的未來。言下之意,恐怕也是希望《大都會》能在這些行業新貴那裡獲得交易機會。

至於那些傳統電影廠商的未來,科波拉則很不看好,並且批評他們只知道保持現狀,一成不變地重複製作續集。事實上,這也成了他必須自籌資金拍攝《大都會》的重要原因。“在我年輕時,我記得我曾想要拍一部歌舞片,”科波拉回憶說,“但有人告訴我說,‘你知道嗎,現在已經沒人拍歌舞片了。’後來,我又想拍西部片,結果又有人告訴我說,‘現在真的是沒人拍西部片了。’最終,我和編劇一起完成了一個我認為相當出色的西部片劇本,還真是沒人肯拍。所有人都說他們不再拍攝西部片了,於是我就失去了這個機會。但幸運的是,克林特·伊斯特伍德買下了這個劇本,並把它拍成了《不可饒恕》。所以,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有些電影可以拍,有些電影就不能拍了?這一次我就試着以我自己的方式來拍《大都會》。”

《大都會》講述的是一個發生在未來美國的科幻故事,簡而言之,是懷抱理想主義的藝術家和妄想獨裁的政治家之間的針鋒相對。在回答媒體提問時,科波拉也表示,自己對美國當下的政治環境感到擔憂,但在他看來,“答案不在政客身上,而在美國的藝術家身上。我的夢想、我的希望就是我們國家的藝術家能夠給大家一些啟示。我一直都記得約瑟夫·帕普(joseph papp,已故美國著名戲劇導演)跟我說過的話:藝術家要扮演的角色,就是給大家當下的生活帶來一些啟示。我相信所有藝術家都該這麼做。不然的話,藝術家創作出來的東西,就像是一個沒營養的漢堡包,是垃圾食品。”

《大都會》劇照

採訪最後,這位新近失去愛妻的老導演,也應記者詢問,對自己的人生做了一番小結。“好多人死的時候,都會感慨萬千,後悔自己過去有什麼什麼事情沒去做。但是,到我臨死的時候,我可以驕傲地說,我想要做的事情我都已經做過了,我看到我女兒拿過奧斯卡獎了,我想要拍的電影也都已經拍成了!”

科波拉今生無悔的總結髮言,引來現場記者掌聲雷動。說起來,科波拉上一次入圍戛納主競賽單元,已是45年前的事情了。當時,《現代啟示錄》的拍攝也遇到了種種問題,預算不斷膨脹,迫使科波拉抵押了私人住宅、汽車,以彌補超支部分。該片拍攝過程中,原定主演哈維·凱特爾在開拍幾天後就遭解僱,接替他的馬丁·辛險些在現場心臟病發作喪命,之後劇組又遭遇強烈颱風,布景幾乎盡數被毀,原定6周的拍攝時間延長到了16個月。

最終,他帶着尚未完成的《現代啟示錄》來到戛納,那一次媒體見面會的場面遠比這次來得更大,也更刺激。有多達2000人擠進了採訪現場,科波拉除當眾道出名句“《現代啟示錄》不是一部電影,《現代啟示錄》無關越南,因為它就是越南”之外,還對美國媒體大肆抨擊,以回應他們各種針對《現代啟示錄》的負面報道。“美國新聞業是你所能遇到的最頹廢、最不道德、最會撒謊的行業。我通過拍攝《現代啟示錄》學到了這一點。四年來,沒有一篇關於它的報道是真實的。”當時,科波拉的這番言論招來現場記者的一片噓聲。不過,數日之後,《現代啟示錄》拔得頭籌,和《鐵皮鼓》並列獲得戛納金棕櫚獎,也讓美國媒體徹底閉上了嘴。

今年,不知此番情景會否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