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仔大戰癲佬,久違了,香港動作片

在今天,九龍城寨已是一個高度抽象化的代表。

在好萊塢大片里,它是飛機低空掠過的香港本土風情畫;在賽博朋克的審美里,它是霓虹燈閃爍的頹廢末日街頭的模板;在港式動作電影和漫畫里,它是失序的暴力與色情的販賣地,是地下王國傳奇的誕生地。

早在1993年9月就被拆除的九龍城寨,本身其實沒那麼抽象和浪漫化。它只是種種歷史原因作用下,形成的一個城市貧民居住區域,始建於1843年(清道光年間),面積僅2.7公頃,容納的人口超過5萬,環境髒亂差,是一個藏污納垢之所。

九龍城寨之所以能成為藝術想象的某種載體,或許是因為在城市摺疊的秩序之下,始終潛在的反思浪潮,像漩渦一樣吸納着慕古自治的創作者們,他們將審美與反思想結合,最終落地在了九龍城寨身上。

九龍城寨里,由黑幫勢力自治,因而形成了慕古自治的體制;又由於稀缺的資源限制,在這裡生活的人們,以近乎動物本能的暴力和野心去踩踏和爭搶,這又為劇烈衝突提供了溫床。

這兩者結合,正是九龍城寨之圍城的創作與觀賞的前提。就像導演鄭保瑞所說,“拍這部電影最難的不是劇情,而是如何重塑九龍城寨這個世界。”

《九龍城寨之圍城》根據香港小說兼漫畫家余兒的同名格鬥小說改編。導演鄭保瑞把它落地成電影時,給出的答案是自治的、慕古的、情義的、暴力的,一言以蔽之,是武俠的。

偷渡到香港的難民陳洛軍(林峯 飾)想買一張假身份證好好生活,卻被反派大老闆(洪金寶 飾)逼得無路可走。無奈之下,他搶了一袋毒品逃進龍捲風(古天樂 飾)主宰下的九龍城寨。在九龍城寨,他得到了龍捲風的關照,找到了家的感覺,還與信一、十二少、四仔組成“城寨四少”,維護治安。乃至後來大老闆勢力入侵,龍捲風隕落,他們四個嫩仔大戰癲佬,最終大仇得報。

因為“武俠”的故事內核,讓這部電影在劇情上有大量的省略,甚至顯得過於直白。好似片中男主角龍捲風與陳洛軍之父的兄弟情,因歸屬不同的陣營,他們一邊拔刀相向一邊又私下託付妻與子,但兄弟情如何展現?一場剃鬚戲足矣。這便是中國觀眾在武俠文化浸淫下的默契,既能是敵對到生死搏殺的雙雄,也能是英雄相惜的託付後事的,這中間的起承轉合無需多言。

再例如,四少友誼升溫始於一場打麻將,到後來遭遇滑鐵盧,被大老闆勢力趕出城寨後又打了一場麻將,從哪裡結識為兄弟,到最後贏輸要一起,首尾形成呼應。這份在今時今日顯得有些傻乎乎的中二友誼,恰是武俠文化熏染之下“本應如此”的隱性共識,時代會變化,大佬會更新,城寨會拆除,但情義從開始到最後,都是不變的。

當然了,《九龍城寨之圍城》本身也不重劇情,在鄭保瑞的創作序列里,這也不是作者電影的探索片。鄭保瑞給它的定位,是工業化的布景和攝製,極簡到復古的報仇故事線,以及爽快的動作呈現。

是的,動作才是這部電影的真劇情。

甚至可以這麼說,這部電影最重要的編劇,不是署編劇名的歐健兒他們,而是動作指導谷垣健治。劇情是次要的,動作場面才是真正需要編排的。就好像四少大戰癲佬,只要喊出“紙片”,觀眾立刻就能明白,這是四人初始打架用的招式。

類似的動作設計,不勝枚舉。例如“龍捲風”這樣的外號,和他喜歡放風箏的鋪墊,這些都會在終極大戰中,成為一陣風和一個人形風箏的啟發,令陳洛軍他們弱勢雄起,成為轉敗為勝的契機。

港式動作指導的任務,從易至難分為幾個層次。最基本的要求,是設計出精彩的打戲;再上一層,是需要動作身手與人物性格匹配,讓動作成為塑造人物的一部分;最難的一層,則是以“動作”去編織故事,呼應前後。

這是鄭保瑞在這部復古動作戲裡的取捨:節制文戲,交給打戲。動作導演谷垣健治在打戲上,是以港式動作漫畫為基底,放大動作和破壞的效果,即是“一拳打穿一堵牆”式的誇張。與這份效果放大匹配的,角色們也提高了反應和承受的能力,個個都是打不死的半超人。

只是這種將港式漫畫放大的誇張風格放在大銀幕上,會因失真而變成喜劇感(周星馳在《功夫》的實現方式),這也是許多觀眾難以接受的一點,人物刀槍不入,飛檐走壁,彷彿神功附體。

但熟悉港式動作片的觀眾,能從海量的動作片里,發現這種漫畫式失真與物理效果交代的平衡。《九龍城寨之圍城》其實是略有觀影門檻的電影,倒不是什麼故事燒腦,而是它的展現方式製造了審美趣味的壁壘。到今時今日,兄弟情誼,復仇故事,漫畫動作與拳拳到肉實感的平衡,這些香港電影曾經擅長的,都因行業衰落而成為一種稀缺品。

這也是港片迷對《九龍城寨之圍城》的終極感嘆:久違了,香港動作電影。

半輩子

責編 陳玲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