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席 | 東亞的身體,東亞的戲

武俠小說和動作電影的好時光已經過去了嗎?至少,被定義成“武俠肢體劇”的《落花流水》仍吸引着年輕觀眾。繼阿維尼翁off戲劇節、愛丁堡國際藝穗節和烏鎮戲劇節後,這部遊戲感和實驗性強烈的小劇場作品在這個五一長假的尾聲亮相於靜安現代戲劇谷。劇場近乎滿場,演出氣氛是熱絡的,即便演後出現在社交網絡上的評語兩極分化,這倒也符合作品的初衷,它試圖挑戰“共識”,做一些與“武俠”有關的舞台新編——這些出現在現代空間里的東亞的身體、東亞的戲,是凋謝的落花,還是生生不息的流水?

台上六人,其中一人是樂手,六人都穿黑衣,臉上畫了簡化的臉譜,勾了眼鼻,風格近似中國戲曲的丑角小花臉。戲曲武丑的身段,能劇狂言的身體表演,這些古老東亞戲劇的元素明顯地被挪用到肢體編排里。《落花流水》輸出的第一個直觀印象,在於“武俠”不再作為具體的敘事資源,轉而成為舞台上的一種新鮮的“程式”。在武俠片和動作片的全盛時期,在胡金銓和張徹的電影里,那些成為影片高光的打戲段落,一招一式的編排設計借力於傳統戲曲和武術。而在此時此刻的舞台上,“武俠”從名詞變成形容詞,從具體的故事演變成大而化之的方法論。

《落花流水》有一些零落的台詞,但這些台詞的“內容”並不重要,演員的發聲遠比“說什麼”更值得留意。模糊的情節是存在的,但演出本身無意於讓觀眾糾結於辨析“情節是什麼”。分歧,陰謀,殺戮,復仇,磨難,對抗,邪不壓正……這未必是特定的“這一個”江湖故事,而是許多觀眾所熟知的種種江湖恩怨、少年英雄的橋段羅列組合,它是對“這一些”“這一類”故事的濃縮和概括。彷彿回溯武俠的源頭,用舞台活人畫的方式繪東方江湖敘事的“元素周期表”。

《落花流水》也不止於對武俠類型化敘事的簡筆畫提煉,創作者很有劇場自覺意識地留意到傳統的、抽象的“程式”資源,與當代劇場的技術相遇後,在變形同時更為豐富的表意——在這個作品裡,屢次在燈光介入後,舞台上眾人的動作戲場景被投影到劇院的圍牆上,表演者的影子形成了充滿流動感和變數的新的畫面,新的表達。

《落花流水》的構作方式,與獨幕芭蕾劇《練習曲》有相通的地方。無論“武俠”還是“芭蕾”,編排者拆解了複雜的敘事元素,用受過嚴格訓練的身體來展示和拼貼基本的技巧,最終從純粹的身體技巧中激發出“戲”的張力。只是《練習曲》已然是千錘百鍊後精緻的完成品,而《落花流水》仍然保留了未完成的開放屬性,它是一個處在進行時態下的作品。尤其,導演黃俊達和文本作者米哈談到,他們的初衷是想通過舞台的空間、舞台獨有的方式來討論,為什麼“武俠”沒有出現在別的地方,只有東亞的文化土壤長出了這株奇葩?面對這個有野心的戲劇議題,《落花流水》是一場充滿挑戰的答題的開始,遠非結束。

  作者:柳青

文:柳青圖:劇組供圖編輯:王筱麗責任編輯:邢曉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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