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書單,怎麼跟熱搜榜越來越像

我們想做的,就是讓更多有價值的好書被讀者看見,不再被歸入那毫無曝光機會的89%。

作者 | 譚山山

題圖丨pexels

過去的2023年,出圈的書不少,每本書走紅的情況又有不同。

2023年1月,《孫子兵法》突然登上了暢銷圖書榜榜首,帶起了這一年的第一波大眾閱讀熱潮——如果你看過熱播劇《狂飆》,就會知道這是為什麼:它是片中角色高啟強放在案頭、反覆翻看以至於有點破舊的發達“秘籍”。

《狂飆》導演徐紀周在一次受訪時透露,他本來設計的是讓高啟強讀《富爸爸,窮爸爸》,因為他記得2000年前後,有很多人在看這本書。但老版本的《富爸爸,窮爸爸》一直沒有找到,於是他換成了《孫子兵法》。

(圖/《河邊的錯誤》)

下一本因為影視劇而翻紅的書是余華的《河邊的錯誤》。《河邊的錯誤》於1988年發表,張藝謀曾有意將之改編成電影,余華卻向他推薦了自己的新作《活着》。之後,《河邊的錯誤》影視版權幾經易手,終於在2023年上映。

接下來就是《繁花》。美食家陸悅農發現,電視劇《繁花》播出後,上海餐飲界出現了這樣一個新風氣:客人到早了,服務生會送上一本《繁花》,讓客人邊看邊等。據統計,電視劇播出後,上海文藝出版社版《繁花》加印超過20萬冊,《繁花(批註本)》銷量達到近30萬冊。

(圖/《繁花》)

遲子建的《額爾古納河右岸》爆火,則得自董宇輝的推薦。遲子建表示,《額爾古納河右岸》在董宇輝推薦之前的累計印量是60萬冊,2023年銷量達到500萬冊,“確實出乎意料”。

北京開捲髮布的《2023年圖書零售市場年度報告》顯示,2023年動銷新書品種達18萬種,同比上升7.3%。新書數量的增加,意味着讀者的篩選成本也隨之上升。於是,讀者們往往跟着熱門影視劇、熱門話題去接觸書,或者跟着像董宇輝這樣的頭部主播去選書。

“文化體力”告急

要麼造熱點,要麼蹭熱點,否則,很多圖書可能連曝光的機會都沒有。

這一觀察來自百道網發布的《2023上半年圖書影響力數據報告》。報告稱:“至少有一條推薦源的圖書僅佔2023年上半年新書的10.9%,大量圖書連露臉的機會都沒有。”也就是說,有89%的新書沒法進入讀者的視野,“二八原則”變成了“一九原則”。

為了增加圖書的曝光率,出版機構的營銷編輯們可謂招數百出。比如,能不能聯繫到歌手李健,讓萊昂納德·科恩的新書在他那裡“適當地”露出?此時,頭部直播間就成了圖書宣發的重要渠道——像莫言,他有自己的直播間,2023年11月,他通過直播為新作《鱷魚》舉辦了一場“雲端發布會”,請來演員于和偉當嘉賓,累計吸引超過550萬人次圍觀;董宇輝在“與輝同行”直播間,先後為《人民文學》《收穫》“帶貨”,並與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古爾納對談(順便賣書)。

莫言、于和偉在抖音@莫言 的直播間展開對談。

“董宇輝帶貨《人民文學》和《收穫》兩大文學巨頭,是不是文學到了無法生存的現狀?”有網友如此提問。界面文化的“編輯部聊天室”為此推出了一期討論:“董宇輝直播間拯救文學出版?”該期討論認為,將純文學銷售給大眾,把諾貝爾文學獎作品總結為金句,董宇輝的直播結合了教學、懷舊、親密關係等多重元素。

編輯林子人有一個觀點:“我們可能一直沒有建立起一種重視精神生活、認為精神生活和日常生活並行不悖的文化氛圍,閱讀文學並沒有能夠成為普羅大眾的生活習慣。”她的這一思考,源自《反智時代:謊言中的美國文化》一書。

《美國生活中的反智主義》

[美] 理查德·霍夫施塔特 著,陳欣言 譯

後浪丨九州出版社,2021-8

該書作者蘇珊·雅各比提出“中流文化”的說法,這是一種願意為了自我教育投入時間和精力,讓自己變得更好的價值觀——或許可以通過流行詞“文化體力”去理解它。中流文化首先是一種閱讀的文化,源於20世紀20年代廉價平裝書的普及。1926年,“每月讀書會”在美國成立。它推介過的許多書,比如阿瑟·米勒的《推銷員之死》、塞林格的《麥田裡的守望者》等,如今已成為美國文學經典。

雅各比認為,隨着20世紀60年代電視的興起,閱讀文化開始消退。反觀中國,20世紀90年代進入電視時代,2000年後互聯網爆發,國人還來不及培養閱讀習慣,就被電視及互聯網分神。因此,對於直播帶貨能否推動大家讀文學書,林子人的看法是存疑的。

如今的年輕人,經常感到“文化體力”告急,就像日本電影《花束般的戀愛》的男主角那樣,從一個愛書之人漸漸變成“讀不了書的人”:“看了我也放鬆不了,我已經看不進去了,只能玩玩《智龍迷城》這種消除遊戲。”

(圖/《花束般的戀愛》)

ai時代的閱讀

那麼,沉迷於短視頻,會不會像一些論者所擔心的那樣,會削弱我們的長閱讀能力?

學者毛尖對此表示不認同。她把當下稱為“多任務打開”的閱讀新時代,短視頻作為一種文化膠囊,她不覺得會必然引髮長注意力的渙散。

“再說了,長和短,已經需要被重新定義。ai時代的閱讀,gpt整理給我們的閱讀任務,都是巨無霸的,即便是整本書閱讀,在ai時代,也不過是滄海一粟的碎閱讀。而從研究的角度看,我們也不能再用傳統的視野去看短視頻。相比長視頻、長閱讀來說,很多人會覺得短視頻就是淺閱讀,但實際上短視頻帶來的不一定就是淺閱讀,《甄嬛傳》里的某些經典台詞,在短視頻里不也被無數用戶理解和創造出了幾十種意思,‘甄學十級’,不也是在短視頻里發生的嗎?”毛尖寫道。

網絡上流傳的《甄嬛傳》試卷。

作家止庵在短視頻平台講自己這麼多年來的讀書感受,目前擁有18.8萬名粉絲。他置頂的幾條視頻中,講“東野圭吾十佳作品”那條的點贊數有2.7萬次,講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條的點贊數則有2.4萬次。

在受訪時,止庵表示:“有一種觀點說,短視頻使我們的時間碎片化,以至於很難長時間閱讀了,我覺得並不是這麼個邏輯。一個真正愛讀書的人,不會因為看了短視頻就不讀書了。如果他不讀書了,那是因為他原本就不想讀書。但是如果不讀書的人能夠從短視頻里獲得一些本來寫在書里的知識,不也是件好事嗎?”

作家止庵時常會在短視頻平台上分享自己的讀書感受。(圖/b站截圖)

文字、聲音、短視頻,是內容的不同呈現形式。有研究者指出,無論是今天我們讀文字、聽聲音,還是觀看短視頻,甚至是未來通過腦機接口等形式獲取知識和信息,都體現了閱讀的本質和意義所在。

進入電子閱讀時代,讀者對紙書的呈現方式也有了新需求。比如,平台電商、短視頻電商已經取代實體書店,成為售書的主要渠道。讀者多半是在手機屏幕上瀏覽封面,以判斷要不要下單。封面設計是否具備衝擊力、書名字號夠不夠大,都會影響眼緣。

以甲骨文的《百年戰爭》為例,有讀者反映其第一卷的書名看不清。書名不夠搶眼,這本來是裝幀設計師的設計,目的是讓人們在書店遇到這本書時,湊近前去端詳,這樣視線就能在封面上停留更長時間。不過,既然購書場景改變了,封面設計也應該作出相應的調整,設計師從善如流,在做第二卷封面時放大了書名字號,並使它從背景圖中凸顯。

誰來替我們選書?

尼爾森的一項調查報告顯示,2022年英國圖書市場銷量同比下降4%,但買書的年輕人比以往多,14—25歲人群的購書量增加了1%,推動了言情小說、奇幻小說、青少年小說和圖像小說等類目的銷量。

46%的受訪者認為,一本書被如何描述是決定自己是否購書的重要因素,只有14%的受訪者會根據圖書所獲獎項來做判斷。報告還顯示,媒體、書店和kol的推薦,對18—25歲女性受訪者的購書決策影響最大,其他群體則更有賴於朋友和家人的推薦。

從看見一本書到買下它,人們的購書動機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圖/視覺中國)

說到書店的新功能,開了一家小書店的作家張豐對此深有體會。他在一篇介紹成都獨立書店的文章中,引用了建築師王亥對一家理想書店的描述:“我不賣書,甚至可以把書白送給你;我要賣的是其他東西。”

“其他東西”可以是咖啡、茶,或者是一種氛圍、一個夢想。在張豐看來,“開一個小書店”這件事本身就具備真正的價值——“它不再兜售那種宏大、壯觀的美,而是為孤獨的人提供一個場所,在都市中構建新的人與人的關係。”

這些小書店經營者不喜歡被稱為“老闆”,而是更喜歡“主理人”這個稱謂。他們精心挑選能體現自身主張和價值觀的圖書,甚至會不客氣地“轟走”那些他們看不上的讀者。如何判斷一家書店是你的“夢中情店”?那就是你每去一次,都能發現你先前沒注意到,但一看到就想買的書,因為主理人已經替你進行了篩選。

(圖/《書店》)

同樣道理,媒體也扮演着“主理人”式的角色。這是一個書寫和閱讀都無限開闊的年代,如果把一切表達都歸入書寫,把一些瀏覽都視作閱讀,那麼我們“25小時”、無時無刻不在讀與寫。無數聲音匯聚,傳播向更多的人,媒體是關鍵的節點。

今年,《新周刊》主辦的刀鋒圖書獎來到第三屆,以圖書獎、沙龍、展映,共同演繹全新的刀鋒文化季,用銳利破除鈍感,讓更多有價值的好書和作者被讀者看見,共同抵達浮光中的永恆。同時,我們也收納了獎項內外的許多寫作者、閱讀者的所思所想,他們中有學者、有作家、有歌手,我們渴望共同沿着文字拾級而上,眺望更開闊的生活。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奧爾加·托卡爾丘克說過,這個世界如今像被分成了無數個氣泡,每個人都生活在自己的氣泡里,人們再也沒有共同的故事與寓言,這令她焦慮、恐慌。那麼,讓我們從氣泡里走出來吧,像螞蟻那樣碰碰頭,確信自己不是孤單一人。

(圖/《我的天才女友》第三季)

巴別塔之後,交流是連接人類的線索。手稿遺失的年代,對談是最真摯的信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