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演員是殘障人士,來寧演出借了3把椅子,這部戲為何“最佳”?

最近,殘健融合原創戲劇《逆轉未來》來寧演出兩場,3月24日晚還獲得了“2024南京新劇薈新萃獎——最佳劇目獎”。演出團隊中超過60%的表演人員都是殘障人士,這群來自各行各業的年輕人免費出演,快樂而自信,也把引發殘障與健全、科技與倫理、道德與法律的思辨拋給觀眾。

請假來寧演出、道具是借的,

拿到“最佳劇目獎”

評委們認為這部劇在劇本的深度、表演的功力和主旨意義等方面,都是今年南京新劇薈中最為醒目的,“儘管導演僅僅是讓演員在舞台上完成走位,就已經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但沒有真誠、堅定、信念,無法走到今天。你們的真誠態度已經掩蓋了專業上的瑕疵。”

《逆轉未來》劇組主創上台領獎時激動萬分,“我們為什麼叫‘樂意劇團’?因為我們所有殘障的小夥伴樂意演,希望你們也樂意看。大家樂意看嗎?”台下呼應他們的是一片整齊的高呼——“樂意!”

樂意劇團的誕生,正是源於《逆轉未來》這部劇。編劇高原和劇團的創辦人孫妖妖同屬於北京一家服務於女性殘障人士的公益組織——樂益融社會工作事務所,去年產生了創作殘健融合戲劇的想法。

先有了劇,才有了劇團。劇本完成後,導演馬岩做了一個面向殘障社群以及普通人的戲劇工作坊,又通過面試招募選拔演員。“從100名招募演員中選出20人,帶來驚喜的是,殘障人士的表演甚至比素人演員來得更有感染力。”從挑選演員參加排練,到演出,前後花了大概三個月的時間。

此前,《逆轉未來》在北京公益演出過五場,去年還入選第十六屆北京國際青年戲劇節。與一般演出團隊不同的事,靠公益項目維繫的樂意劇團不僅演員沒有費用,日常來幫忙的也都是志願者。此次應邀首次走出北京,來到南京演出,成員有18名殘障人士,他們也需要請假。雖然該劇設計了舞美,但並沒有費用支撐,所以呈現的是“極簡舞台”。場上僅有的道具三把椅子,還是從劇場樓下食堂借來的。演出即將開始,他們在後台互相擊掌打氣的樣子戲劇張力十足。

60%演員是殘障人士,

他們還有一場打戲

故事是科幻主題:在遙遠的未來,遍布污染與輻射,人類在火星建立移民村,艱難地延續地球文明。火星移民也受到外來族群的侵害,一部分地球人主張保留地球的文明,並且與侵略的外星殖民者進行激烈的抗爭,這些人被稱為“地球派”;而另一部分被洗腦的地球人,則接受了薩姆族的身體改造,這些人被稱為“改造派”。

“改造派”相信殘缺的身體才能讓人意識完整,而“地球派”,即那些身體健全且無力反抗的人們,卻逐漸被整個星球所抽離、邊緣。一個名叫羅天然的“地球派”男孩,懷揣數學夢,因為四肢健全、耳聰目明而處於社會邊緣。被指控謀殺父親後,他在法庭上面臨“無用”與“有罪”的審判,隨着案件的真相逐漸被還原,引發殘障與健全、科技與倫理、道德與法律的思辨。劇中男孩的媽媽是聾人,也是一名“地球派”歷史學家,從她的口中傳遞出令人深思的觀點,每個孩子生來就是完整的。應該為他們創造融入社會的機會,而不是譴責他們的不完整,要求他們改造自己。

由北京樂意劇團帶來的《逆轉未來》,演出團隊中超過60%的表演人員都是殘障人士。在台側,全程有人翻譯成手語。背後大大的中文字幕,方便聽不清演員表達的觀眾直觀認知他們的表達。這部劇的演員,既有視力障礙、聽力障礙、肢體殘疾等多種障別的人士,也有健全人士。羅天然父母的扮演者白馬、李寧,分別為視障人士與聽障人士,前者看不見後者的手語,而後者又聽不見前者的聲音。然而,他們卻共同演繹了一場打戲。

執行導演趙春悅在去年7月進入這次創作之前,經歷了一場車禍,進行了膝蓋手術,坐着輪椅執導了這台演出,更加切身體會到殘障演員的不容易。“揮舞着電鋸的視障演員,跟聽障演員演打戲,如何不會傷到對方,需要經歷無數次磨合帶來的默契。”經過不斷地磨合,主創團隊摸索出自己的對戲方法。視障演員說完台詞後順勢蹲下,暗示聽障演員做出反應;而聽障演員表演完後又拍打地面,以便視障演員接續台詞;視障演員用腳步丈量舞台的距離,反覆練習走位,將演出場地爛熟於心。

殘健融合,

平等多元地享受戲劇生活

因後天眼疾導致看不見的白馬在劇中出演羅天然的父親。接受採訪時,陪伴白馬的導盲犬就靜靜地趴腳邊。在生活中白馬是一名脫口秀主播,就職於一個專門針對視障人群做社交手游的公司。他說戲劇是自己沒有嘗試過的領域,和大家在一起很開心。“雖然我沒有孩子,但這個劇讓我想到了自己的父母。這個父親可能有點極端,但許多殘疾人背後都有付出的父母,為了孩子放棄工作陪伴孩子長大。我媽媽就因為我,沒有再要孩子。”

生活中其實許多人對於視障人士了解不多,白馬說,“其實大家對我們有誤解。認為你因為看不到,吃飯會吃到鼻子里,穿衣服不知怎麼分成正反面,其實每一個視障人士腦子裡都會構思圖像。到了陌生環境,每次演出走台,我們腦子裡會有圖像,慢慢記住位置。” 白馬說,他很喜歡劇團的氛圍,“沒有人把我們當成有問題的人。相處隨意,有時候小夥伴知道我自理能力比較強,對我說,‘白馬,幫我拿杯水,’這樣的氛圍是吸引我的原因之一。”

在劇中出演反派警官的健全演員則告訴記者,殘障人士“幫助”了自己很多。“我來劇團之前,身邊很少見到殘疾人,以前我覺得殘疾人是需要被幫助的,但是來這裡,他們給我帶來很多精神力量。有時候年輕人會迷茫,但他們非常樂觀有力量,蓬勃的生命力感染着我們。下大雪出門排戲,他們早早就到了。”她還告訴記者,“演出中見到有殘疾人的女兒,她說自打殘疾後他媽媽就沒出過門,覺得戲劇這些早就遠離他們了,看完這個戲就感動得不行,殘疾人不僅可以看演出,還可以演劇,大家都可以平等多元地享受戲劇生活。”

編劇高原說,殘健融合的世界,就是正常相處,不要去把他們當成特殊人群。“年輕一代殘障人士興趣多樣,他們有人從事有聲小說的演播,還有設計師、程序員,他們愛好廣泛,願意去嘗試。他們有自己的想法,甚至不希望別人特別照顧自己。他們可能提前經歷了我們將來會經歷的東西,比如坐輪椅,不要太刻意地去區別對待他們。”

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 張楠

校對 陶善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