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90後天才鋼琴家,在歐洲買下一座教堂練琴

“90後”華裔鋼琴家周善祥(kit armstrong)用五場橫跨500年鋼琴歷史的獨奏會,在上海和北京掀起了一股古典音樂旋風。

“現場有多少人是買了全部五場鋼琴獨奏會的門票?”3月15日,主持人站在國家大劇院舞台上提出這個問題時,現場十多位觀眾舉起了手。他們來自全國各地,不少人今年1月剛在上海聽完周善祥五場獨奏會中的一場或幾場,不過癮,索性又飛到北京,繼續追他三天五場的音樂“馬拉松”。

在上海最後一場獨奏會上,周善祥彈了一曲長達14分鐘的即興曲,橫跨巴赫、庫普蘭、貝多芬、利蓋蒂,再回到巴赫,用自己當下的感受向不同時代作曲家致敬。

“百年一遇的天才。”長居法國的樂評人林佳在台下感嘆,去年周善祥在德國進行了一場以巴赫和利蓋蒂為主題的即興演出,”kit演出中所有協奏曲華彩片段全是即興,從不重複。某種程度上,他帶回了一個偉大的古典音樂演奏傳統。”

鋼琴教育家陳雪筠特地飛到上海聽了全部五場獨奏會,五場總共70多首曲目,周善祥不帶一頁樂譜,完成了這場音樂長征。令陳雪筠感到詫異的是,這位“90後”對李斯特晚期作品的理解之深,像一位飽經滄桑的老人,但站起來謝幕時,又是一個靦腆可愛的大男孩,“有人說他開創了音樂演奏的新時代,我只想說,他把我引向了音樂的未來。”

在媒體關注周善祥“5歲作曲,9歲上大學”的經歷時,一些彷彿發現了寶藏的樂迷把他比喻為“當代莫扎特”。

美劇里才有的天才

“今天,一個音樂家要花很多時間做宣傳,我想讓大家知道,還有一個不同的音樂家存在。”在周善祥這次初登上海舞台時,75歲的鋼琴家朱曉枚罕見登場,為觀眾介紹她的忘年交。

周善祥2017年和2019年曾來過上海演出,當時只有資深古典樂迷知道,而他在美國、歐洲和日本已是名人。

1992年,周善祥生於美國洛杉磯,母親是科學家。7歲時,他在查普曼大學選修作曲,同時在加州州立大學選修物理,9歲時,他在猶他州立大學攻讀生物、物理、數學和音樂。

他在內地的經紀人張克新回憶兩人第一次見面,“既興奮又覺得神秘”。張克新知道很多周善祥不同尋常的經歷,比如11歲進全球聞名的柯蒂斯音樂學院學鋼琴,卻在一年後選擇退學,12歲到英國皇家音樂學院學鋼琴和作曲,之後拿到巴黎第六大學數學碩士學位。

張克新與不少頂尖演奏家合作過,但依然為這個年輕人感到驚訝。

演出前,周善祥不練琴,只在音樂廳試試鋼琴,坐在房間看譜子就行。儘管有些曲目幾年沒彈過,他也能憑大腦回憶出來。

他讓張克新想到美劇《犯罪心理》中23歲的天才博士斯班瑟·瑞德,智商和記憶力超群,大腦縝密得能裝下一座博物館,“現實中真有瑞德這樣的天才。鋼琴技術對他已經不是問題,他早已通過多維思維,記住了每個作品的琴鍵演奏組合。”

2005年,從柯蒂斯退學的周善祥選擇跟隨鋼琴大師布倫德爾學習。大師一生見識過不少天才琴童,卻在這個男孩身上得到啟發,懂得莫扎特和舒伯特是怎樣的思維方式。兩人的師生情誼,被英國導演馬克·基德爾拍成紀錄片《點燃鋼琴凳》。

布倫德爾稱讚這位學生兼具情感與理智,“他是我見過最偉大的天才。對於鋼琴作品的理解,結合了新鮮的活力和細膩的處理方式。”

但周善祥不希望別人把他看作天才,“從小到大,我一直是在做自己感興趣的事情。”

他對數學、生物、物理和音樂有着同等的興趣。5歲學完高中數學後,他開始學作曲和鋼琴,此後這種並行的學習方式從未間斷,直到拿到數學碩士學位,他才選擇走音樂路。

“如果我當音樂家,也能發揮我當數學家的潛力。”他喜歡音樂,因為音樂可以分享,可以到世界各地演出,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重新“翻譯”幾百年前的古典音樂。

數學對他來說,是一個幻想的世界,是用優雅的方式去解釋世界。音樂也是一種數學,某種程度上,音樂的存在,從另一個側面填補了他對數學的熱愛。

從古典跨越到音樂未來

最初接手周善祥三天五場“鋼琴五百年”的馬拉松音樂會項目,負責上海站演出的策劃人李向榮壓力頗大。

“鋼琴五百年”的項目,是周善祥應邀為奧地利古城林茨而策劃。五場獨奏音樂會,每場以百年為單位,自文藝復興到巴洛克,從嚴謹的古典時期到充滿幻想的浪漫主義時期,再由多元風格並存的20世紀直至先鋒的21世紀,他從自己的視野出發,遴選70多首最值得聆聽的曲目。其中包括古典音樂史上最核心的作曲家精品,也有約翰·布爾、威廉·伯德、托馬斯·普雷斯頓等小眾作曲家的遺珠。

一位在國內古典市場上名氣不大的年輕鋼琴家,一整套並不常規的曲目,對於演出市場和觀眾審美來說,都是考驗。但李向榮沒想到的是,上海第一場演奏會之後,口碑上升,之後四場的票房開始上揚。到了北京站,來自全國各地的樂迷已經聞風而動,迅速帶動票房。

在北京演奏會之前接受採訪時,周善祥坦言,要在一場音樂會中講述一百年的歷史,是很難的,最後他決定每個世紀選擇一個特別有意思的故事,按自己的個性和想法,講述那個時代。

三天五場的密集演奏,對鋼琴家的技巧、體力、風格把控能力,都是考驗。但周善祥舉重若輕,常常是登台前才掃一眼當天要演出的曲目。他的手指掌控力極強,對不同時代和曲目之間的關係進行過縝密思考,呈現出輕盈自如的狀態。

他把自己比喻為一個策展人,觀眾就像進入一間美術館,順着時間順序,聆聽一個又一個時代,“我一個人在舞台上,用戲劇的方式去講故事,相當於鋼琴家代替了樂團和劇團。”

李向榮策划過很多獨奏音樂會,一度覺得,這類演出做到了瓶頸期。但在周善祥這裡,鋼琴這件樂器變成了一種跨越式的媒介,表達着他獨立的自我,“他讓人看到一種跟傳統獨奏家完全不同的路徑。”

縱觀古典音樂圈,所有人的上升通道都是通過比賽,曲目量也幾乎差不多。但周善祥與眾不同,他拒絕參賽,完全從個人興趣出發,挖掘古典音樂史的遺珠。他以獨特的思維和廣博的視野,為已顯疲態的古典演出市場帶來活力,像是新生代的探險家,帶着觀眾深入到過去500年,照亮一些被遺忘的角落。

古典音樂常常是嚴肅高雅的,但他並非高高在上的佈道者,而是鬆弛地把聽眾帶往一趟始於16世紀的音樂之旅。有時,他會用緩慢平實的講述,述說作曲家或是曲目背後的故事,以及他的思考。有時,他用精準自由的演奏,將人們帶往一個個璀璨的黃金時代。

更特別的是,每場演奏會的安可部分,他會以作曲家的頭腦進行即興演奏。對他來說,即興是恢復古典音樂傳統的方式,“在巴赫、莫扎特和李斯特的時代,所有演奏家都會即興。”

他不把古典樂視為“古典”,而是用當代的框架去解析古老的樂譜,“古典音樂觸動我們的,是歷史的永恆性,是過去的不朽性。樂譜雖然古老,但其中的審美情趣和表達是永遠不變的。”

他喜歡研究古樂器,琢磨過去時代的聲音效果,在500年前的樂譜中,他的考古趣味被喚醒。當年巴赫的創作概念是什麼,誰也不知道,古典音樂該怎麼演奏,其實是由現代人的耳朵來定義的。他用自己的思維去演奏,去重構,“古典音樂不僅是歷史概念,也是現代音樂,始終受到當前時尚的影響。”

他對古典樂的理解,有他對數學、自然科學的熱愛,也有他的生活方式、價值觀、品位和情感偏好,敢於打破一些框架,“一個藝術作品必須允許各種各樣的誤讀,才能有機會長時間存活下去。”

2013年,21歲的周善祥買下了建於1929年的法國伊爾松聖德蘭教堂,花很多精力修繕廢棄已久的教堂,有時就住在裡面練琴。曾在200多座教堂演奏巴赫的朱曉枚,正是在這座教堂與周善祥相識。她沒想到,一個年輕的孩子,能甘於孤獨,在這個避世之所與鋼琴為伴。令朱曉枚印象深刻的是,教堂太古老,沒有暖氣,到了冬天非常寒冷,但周善祥卻能在教堂中的小屋內安然生活,冷了就去地下酒窖取一杯酒。他的屋內,掛着他喜歡的中國畫家鄭板橋的作品複製品。

周善祥從未定義自己的未來。他興趣廣泛,會因為喜歡吃豆腐而從磨豆子開始探究豆腐的做法,也會嘗試開發遊戲,研究ai如何詮釋古典音樂,認為ai的詮釋可以打破一些固有的陳規。而他自己,並不認為鋼琴就是唯一的職業之路,未來他也可能走上科學家或數學家之路。

這些年,教堂面向國際和當地民眾開啟了一些跨學科的項目,成了國際媒體報道的焦點。周善祥目前住在教堂的時間不多,卻常常搭乘火車去教堂,修繕維護,或是與當地樂團合作舉辦音樂節,讓這座曾經荒廢的地標重新成為當地的音樂文化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