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2,這才是我們真正想看的電影啊

今年最喜歡的電影是《沙丘2》,喜歡的點特別特別多,簡單聊幾個瞬間吧。

一,成人禮的“殺”之二重性:屠戮感和表演禮儀性,古老和未來的循環感

哈克南這場菲德-羅薩的成人禮,故事很簡單,小變態侄子亮出弒殺真本領,手刃對方;陰惻惻的肥大叔,在高台上心情複雜驗收;現場圍觀路人們山呼海嘯喚英雄。

乍一看,很有古羅馬角鬥士既視感;

再一看,這異樣的三角形場地,這冷峻的工業畫風,有意思;

再再一看,這萬人如一山呼海嘯中狂熱的英雄崇拜,分分鐘叫人起雞皮疙瘩。

某個鏡頭,從角斗場的平面往上看高台,有極其森冷威嚴的權力既視感。

將建築中凌高的特質,和權力爭奪中的高處不勝寒,合為一處,物理心理合一,直觀且有壓迫感。

(預告片沒找到這一幕,放一張群像海報吧)

高度對抗性的殺戮行為和高度禮儀化的表演行為,“殺”和“表演”的割裂與統一,構成了很有張力的復調。

古老文明中的肉搏式表演,和科幻敘事下未來紀元的未來畫風,又新又舊、又奇異又妥帖,合而為一。

彷彿是一個周而復始的宿命循環,每一刀都森冷寫着“太陽底下無新事”,又每一拳都打出了洶湧又扭曲的力量感。

你看,菲德羅薩,乍看就是一個皮囊比其他光頭好看的“瘋批”。

各路影視劇最不缺瘋批,這種變態嗜血+內心缺失+抖s人設,一抓一把。

但放在更宏大的“狂熱/血腥”雙重敘事背景之下,他光禿禿的光頭、陰惻惻的眼神、以及前額的反光,都有了不一樣的遠超“瘋批”壓抑又洶湧的註解。

揭幕這一幕他的影子,形狀還有幾分肖似厄崔迪家族的牛頭標誌,有點諷刺。

人潮如海浪洶湧,他最終折戟殞命保羅刀下,一面活得如昭昭烈烈的旗幟,一面如變態扭曲的嗜血心魔,一面又如同別人手中恍若齏粉的小小棋子。

變態小瘋子殘忍殺戮被下藥的俘虜,毫無公平可言的屠戮暴行(儘管最後一位沒下藥,四捨五入略微有一點公平對決的意思)。同樣是殺,但有殺、有弒、有屠戮、有正法,當賦予不同價值歸屬時“殺”之舉動便也有了不同的情感屬性;

屠龍少年斬殺惡龍是一種、狂暴變態虐殺良民是另一種。

《沙丘2》中這一段的好看,在於並置“屠殺”視角和“英雄崇拜視角”。

現場山呼海嘯的哈克南人,當然持“為我們哈克南的英雄歡呼視角”,看英雄裁決敵方餘孽,四捨五入大快人心、蕩氣迴腸;

而銀幕之前的觀眾們,天然情感屬性視角是不一樣的,以客觀中立的第三方視角,或者情感上更傾向於厄崔迪家族一方的視角,來看待這場嗜血屠殺和“萬眾歡呼”。

這兩個不同視角之間傾斜的差異、對比的反差,營造出很強烈的衝擊力。

他們萬人如一,有一種狂熱而又蒙昧的尚武熱血感,一種機械複製式的極狂熱又極森冷的整齊感。

這組畫面可以對照“男主在萬民中心”來看,眾人高呼一聲的整齊背後是什麼,那是才是故事真正的重量。

(預告片里沒找到這張圖,放一段兩位說may thy knife chip and shatter的,咦我看正片時咋沒發現他這裡笑得比甜茶還甜)

二,非典型男主、走出“單維英雄敘事”的安全區

我很喜歡《沙丘2》後半段對男主的處理,他的種種做法都不完全正確;如果什麼都對,那不過又是一出標準的“黑白對立”二元切分故事罷了。

但他開始走歪,這就很有意思。

保羅成功加入“滴滴打車沙蟲司機”聯盟之前,角色線基本都接近更傳統的中規中矩的英雄敘事。

黃沙莽莽、天地杳杳,一片雄渾蒼茫中,滿眼謎霧煙沙里,英雄少年終於緩緩站起。

日月為眼、風沙為眸,天地為棋盤,少年俊逸無匹,大寫加粗的“少年英雄開車傳”。

但無證駕駛沙蟲之後的保羅,畫風一步步轉“歪”。

(當然此前已有明顯內心痕迹,只是做法上並未完全外顯)

說他復仇吧,又不是標準的復仇模型,死敵一夜之間變身親外公;

說他帶領苦大仇深的弗雷曼人走出沙漠死地求新生吧,他的“神化地位”某種程度上又是靠他母親背後的勢力造謠傳謠來的。

說這完全是“苦難的被壓迫的人揭竿而起吧”,這場故事中未來的戰爭大概要複雜得多。

傳統的單維英雄敘事,往往側重於英雄的勇敢善良美好品質,“純善戰勝純惡”的價值快感。換句話說,是精神和肉體雙維度的“秀肌肉”的快樂。

但《沙丘2》不是如此,至少保羅並非如此。

復仇是引子,慾望或許才是真身;

至於那慾望是關於往日家園、無垠宇宙還是被脅迫下半推半就的選擇,都尚有餘地。

此前保羅徘徊猶豫良久,一旦推下某個轉輪,未來席捲各大家族各星球的混戰,遠非單維復仇所能控制。

他所能看見的未來中,屍橫遍野、萬民流離。

所以起初他一直很抗拒,但最終他依舊變相“黃袍加身”,接過虛妄又真實的“神化”無形冠冕。

你看,絕境中的人需要信仰的精神力量,人均迫切希望lisan al gaib降臨。而電影好看就好看在,影片一開始就充分展示幕後操控者的造神過程。

“人造之神”的荒誕感、操控感,和樸素迫切直觀願望的對比,遠比沙蟲更像真正的猛獸。

《沙丘2》讓人覺得那樣熟悉,不是因為故事母題多常見,而是對野心家對“製造神祇”對毀滅等內容的描摹,滲透着熟悉的同構感。

甜茶這版男主,非神非鬼、非英雄非反派,以親人之名掙扎、以萬民之名妥協、以宿命之名扭曲,好看的就是這“黑與白之間”的難言基色。

他借來了比英雄更神的群屬力量,他又依舊深陷在比普通人更軟弱的極限拉扯里。一念神一念魔,他好死不死卡在中間、怪好看的。

三,史詩感

史詩感這個詞,已經被各種詐騙式宣傳用爛了,片方似乎都無意貼“史詩感”標籤,但《沙丘2》屬實是一部真正有史詩感的電影作品吧。

所謂史詩感,不單純是靠宏大場面、震撼音效等“純工業外表”就能做到。

大場面是“貴”,優秀的大場面是“貴,且好看”,史詩感的大場面是“貴,好看,且不止如此”。

厄崔迪家的炸彈被放出時,不是“振臂一呼、鈕鈷祿復仇”的爽,也不是絕對的正義感,而是一種帶着毀滅感的力量感。

與其說像對抗對擊打,不如說更像隕落。

那個體面溫情、優雅又有力量的公爵已成異域亡魂,尚難瞑目;復仇者帶着被血刃親人的仇恨,洶湧而來,以血還血,但又不僅僅如此。

哥尼角色線目前是相對單純的復仇,是“以周正之勇,對抗貪妄之惡”,滿身凄惻決絕恨、一把蒼涼孤勇;但保羅母子的故事都更複雜。

火海灼灼、星球煉獄,來掠奪的來複仇的來求生的,混戰四方、狼煙四起;天地都是一口沸騰的大鍋,眾生皆苦、眾生皆是命運的下腳料,被蒸煮油炸好多回。

《沙丘2》拍戰鬥場面,前期固然有“男女主帶領眾人奮力一戰”的英勇智慧,有常規動作片的爽感、力量感;但中後段更多的則是一種更蒼茫雄渾更悲壯的史詩感,一種人在亂局中、天下大勢紛紛擾擾的悲劇基底。

如果說《沙丘2》中哈克南人的部分,觀禮台看成人禮角斗的部分、集中體現着“人和制度/教化”的機械洗腦式關係,那麼弗雷曼人和沙漠的故事、則更側重於“人和自然的古老交響”,雄奇遼闊如黃鐘大呂,亘古蒼涼。

《沙丘2》在古老和未來之間,在科幻和寓言之間,奏響了人性的蒼涼多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