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唐人街探案2》第二案,發現罵早了!

看完《唐人街探案2》第二案,發現罵早了。

沒罵錯,只是罵早了。

第一案播出後,風評不佳、爭議頗多。

男主林默被質疑嚴重降智,一上線就火速暴露身份。

各路人馬的前情提要小故事,被質疑東一鎚子西一棒子,又散又老套。

幕後大boss犯罪原因,更是混雜在“有病”的病理學因素和“惡念”的心理學範疇之間,空有含混、失之厚重,更無犀利質感。

妄圖用一驚一乍的“懸疑恐怖”氛圍感,來遮掩相對空疏單薄的故事。

首播第一案畫風如此趕客,原本舒心醬已經不打算看第二案了,純粹抱着積攢吐槽素材的心情點開第5集,呀,有點東西。

各路粉絲在各大評論區發布“第二案好看”“第5集開始好看”的言論,這種經典的粉絲挽尊式詐騙行為“熬過第x集就好看了”,素來不值得信任。但具體到《唐人街探案2》,倒確實是實情。

來,展開說說。

(以下內容含劇透)

一,苦無所依:高羈絆、低獲得感的情緒牢籠

劇作拍阿明之死,甚至並沒有拍老母親悲痛欲絕哭泣的畫面,而是拍另一空間中她不知情、歡喜等待。

滿臉笑容回味“我愛你”、展望美好生活,兒子那句我愛你或許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聽到,她不知道這句話沾着怎樣的毒,傳統的東方式老母親,不回“我也愛你”而揮揮手讓孩子放心。

你看,一生一死,一動一靜,一悲一喜,老母尚不知嬌兒已成肉泥一攤、負債纍纍還含怨含恨殺人,並置的這“不知”、顯然比哭更有衝擊力。

幾個細節很戳人。

阿明被辭退後,老母親和他一同走下台階,忙忙碌碌去上班的年輕人潮中、唯獨這一老一少逆向而行,格格不入很凄涼。

小飯攤上,壯年的兒子端坐不動,老母親佝僂着腰忙碌張羅,典型的慈母嬌兒圖卷。

最後,兒子折返殺人,老母親獨自一人留在公車站。相對光鮮的都市模塊中,通常沒有阿明老母這類長者痕迹,而這種脫節、突兀,恰恰是具象層面的老無所依。

隔壁黃婆,一生劬勞、老來得病、無錢醫治,女兒在生活重壓下沒時間沒頭緒沒路徑去經營維護情感。塵世網罟中、骨肉生離別,黃婆在荒廢遊樂場冷鍋煮稀粥,乃至慘死頂罪,更是凄愴的老無所依、死無其所。

阿茶父女關係僵化,在學校被霸凌的女兒、不明白父親向對面一看就非富即貴的家庭低頭的行為(勒令她道歉並打她);她有父親卻又似沒有,孤苦幼無所依。

故事中阿明也好、黃婆也罷、小茶也罷,都無法獲取正面的情緒獲得感,一步步落入甜蜜圈套中。

從“高難度真本心”的真親人處逃開,走向“低難度真惡劣”的地獄深淵。

靜心會專挑有創傷的人下手,老的少的慘的病的;將人性的痛點和弱點玩弄於股掌中,以撫慰之名行惡毒之實,喪盡天良。

同樣是從受害者變成加害者,幾位的程度、性質又很不同。

阿明本為同鄉求正義,卻失落碰壁。慕女主播,分不清打賞揉入和情感需求的界限;走投無路一場、抱着行將幸福結婚去的女主播一躍而下,以愛之名行捆綁謀殺之實。

阿信享受掌控他人命運的虛妄價值感,在她自己的造神騙術中,口口聲聲說奧義但四捨五入大概當自己是女神。

阿婆被騙到死、阿茶被誘騙到傷害至親,她們的被操控屬性明顯;而阿信的操控者屬性鮮明,她在當魔鬼的惡毒過程中享受當神的快樂。

與其說她最後是維護奧義這個具體的人,不如說她是維護支撐她“當神”的虛妄源頭。

你看,有人從受害者變成加害者而不自知,有人從不幸者淪為惡鬼。

一張大網、寫滿苦難。

不是單純非黑即白一刀切,處處是複雜晦暗的人性陰影。

二,異常行為和正常出發點、極端作為和普遍心態

第六集開場,片頭曲之前黃婆的獨立小劇場部分,第一個鏡頭是她安燈泡。

一張滄桑、迷惘,布滿皺紋的劬勞的臉。

她的眼睛被燈光所刺痛,那種不適感,既是短暫的特殊情況下對光線的自然生理反應;也是角色基調般的印象:苦難面前滄桑的痛感。

下一個畫面則是她轉身拖着小推車去幹活。

窄窄一條陋巷,孤零零一位阿婆,黑黝黝天未明時分,顫巍巍佝僂背影。

空車買菜去、滿車蹣跚歸,坑坑窪窪的小巷中始終空無一人。

一大早出門幹活的辛苦、居住往來條件的逼仄,孤苦得很具體。

短短几秒鐘、一句台詞都沒有,但一生奔波艱辛苦,很有衝擊力撲面而來。

黃婆這樣一位早年喪夫、晚年癌症、持刀行兇的老婦人,在生活中出現概率很低(僅僅是持刀殺人這一條就能篩掉絕大多數)。

但你不會覺得她懸浮不真實,相反,入情入理,她的親切熟悉和不可理喻,都讓人唏噓。

她好似是數代劬勞女性的集合體,每一道皺紋都寫着風霜,每一寸彎下的脊背都刻着被生活碾壓過的苦難。

有很多美好的品質,一生勤勞堅韌,含辛茹苦數十載,用一粒粒雲吞養大孩子,很不容易。

可是,她又那般不可理喻。

無法支付高昂的醫藥費,轉頭卻將所有錢財都扔給詐騙洗腦的靜心會;眼界知識有限,搞不懂鎮定劑麻醉劑致幻劑和“奧義讓我很舒服”背後的危險真相。

關鍵問題上糊塗,分不清口出惡言的真親人、口蜜腹劍的真惡人。

她有善良的一面,和阿茶情同祖孫;但也卻又被脅迫被誘騙作惡,領命來害林默,下不去手刀傷很淺(當然也因為她體力確實不敵),她的冬陰功湯里未必沒有幾分真溫暖。

劇作頗為出彩的一筆,是黃婆在不正常的時間點出發在案發現場。

第一層,這是本格推理的一層外衣,慈祥老婦橫刀殺來、濃墨重彩反轉。

第二層,這是她良心未泯、出手不安。一群人被洗腦集體殺人,黃婆一路被騙到血色殺局中,未必沒有幾分裝糊塗的忐忑不安。這丟在現場的福袋,祝福和殺人的諷刺對比,很辛辣。

第三層,這是大泥潭裡守着秘密的一老一少不能明言的一點慰藉。彼時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明白,黃婆吵鬧着要去安慰阿茶,在受害者苦主身份之外還有一層什麼。

一個人間凄愴零餘者,忙忙碌碌辛辛苦苦踏踏實實一輩子到老,又自尊又愚昧、又不忍又短視、又不幸又不堪;另一個尚未開始人生就陷落層層悲劇中,孤弱被操控、一步踏錯已是懸崖。

本格懸疑故事的情緒價值,某種程度上就是奇案奇觀背後的普遍人情人心,萬丈紅塵里血色猩紅之下,魑魅魍魎和飲食男女共用一張親切熟悉的臉,人人鬼鬼生生死死一念溫一念寒,叫人唏噓。

三,冰山水面之下的眾生相

黃婆女兒和醫生算賬,說她一年賣雲吞掙十萬,做手術花一百萬,如果她能只能活二三年便虧了六七十萬,極其冷血的一段話。

此前女兒女婿為是否該趕走黃婆爭吵,後續林默數次上門只見黃婆女兒和外孫女圖圖,一次也未見這個女婿。黃婆女兒顯然在獨自掙錢養家,女婿後續應該已離異。

黃婆女兒嘴上算賬,實際還是將積蓄給了黃婆。

那番冷硬至極的話,和吵架時女婿極其自私冷血功利的嘴臉更接近。與其說黃婆女兒是在說自己心中真實所想,不如說她是在機械複述女婿算的“老丈母娘的命不值錢”。

你看,這位在黃婆的雲吞店當上門女婿,家境能力經濟狀況可想而知;當上門女婿還趕走了孤寡的丈母娘,人品如何自不必多說;大難之際不見蹤影,呵呵。

對黃婆女兒而言,生活不易,年幼的女兒和有病的老母,至多負擔得起一個。拋棄誰都像是砍斷自己的一部分,或許輕重有別,但不至於是真正發自內心“你的命不值這個錢”。

但對這廉價女婿而言,可就不同了。

很短的篇幅,寥寥幾筆描摹出一家人鮮活基色,儼然是水面冰山懸念之下一張人世間大網,沉沉浮浮恩恩怨怨一張苦難浮世繪。

另一個很值得說的細節,則是黃婆自行出院時帶的水果,一個梨兩個看起來品種不同批次不同的蘋果。

通常情況下看望病人會買果籃,如果覺得果籃昂貴買水果,也會是“一斤蘋果一斤桔子”的買法,沒聽說“買兩個蘋果一個梨”的。

所以這水果大概率不是探病者所攜帶,而是病房中其他病友或護士出於禮貌隨手分給她的。她甚至連一籃像樣的水果都沒有。

當然,你也可以覺得這是她吃剩下的,只剩三個。不論如何理解,她臨出院時不捨得丟下這成色各異的水果三件套,都是很具象化的“又艱難又節約”狀態。

她也並不准備紙袋/塑料袋/環保袋裝水果、或將水果放進包中,而是在走之前才順手拿起,這也是她做事缺乏計劃和條理的性格表徵。

嘴上說著“人窮命就是賤”的憤懣之言,手裡拿着僅有的三個水果,角色特別清晰立體。

此外,我很喜歡的一個細節,是林默薩沙找圖圖單獨問話,不是說“圖圖你單獨過來”,而是對一群在玩的小朋友說“賣冰淇淋的叔叔們你們中獎了,每人都有一支冰淇淋,趕緊去拿”,在圖圖也猶猶豫豫緩緩起身時溫暖給她一支。

明顯騙小孩的話術,但暖。

若說孩子們不懂,他們有時比成人更殘酷更直接待;若說孩子懂,他們顯然又完全沒分寸。所以兩位帶着這樣可愛的冰淇淋中獎話術來,溫暖可愛。

舒心結語

這一案開局是凶殺案現場,眾人深夜穿雨衣魚貫而入,殘忍殺人、再以極其詭異且有儀式感的姿態,抬着屍體從二樓拋下。團伙作案的紀律性、儀式感,神秘且邪惡,讓人發毛。

故事結尾處,奧義的逃脫手法之一是讓眾人戴着他的面具,無數張奧義的臉潮水般用來,鋪天蓋地無孔不入的病入膏肓既視感,恐怖得很直觀。

林默在副局長慶功之際深藏功與名、事了拂衣去,劇作繼而想象了一出“如果親人們好好溝通家庭美滿”的幻想圖卷,溫情和愛的終極落點雖則俗套,但依舊是正道。

墮魔易、封神難。

人間正道是滄桑,但總要有一口氣一念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