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春節檔電影仍在膠着的“決賽”階段。其中張藝謀導演的《第二十條》反超，連續四天獲得單日票房冠軍，截至2024年2月22日，其票房達17.77億元，已打破中國影史家庭片票房紀錄。
與飾演聾啞村婦、以突破式表演驚艷眾人的趙麗穎相比，影片中兩位主演雷佳音、馬麗的表演停留在觀眾熟稔的“安全區”。李茂娟（馬麗飾）絮絮叨叨中的潑辣生猛，韓明（雷佳音飾）一副委曲求全的窩囊相，不僅給這部影片注入了濃厚的生活氣息，也多少彌合了高遠的普法理念與“我愛我家合家歡”之間的裂隙。
雷佳音在電影《第二十條》中飾演男主角韓明。資料圖
這不是雷佳音第一次飾演“窩囊廢”。網友甚至給三位在“窩囊廢”賽道你追我趕的男演員（雷佳音、郭京飛、白客）細分出微妙的風格差異。總體來說，與過往膽識過人、事業有成的霸總式男主角迥異，他們通常人到中年已飽受生活毒打，能力資質平平，社會資源有限，上升通道渺茫，家裡家外一臉討好狀。用一句俗語稱，“地位還不如家中寵物狗”。
值得注意的是，形容卑微的這類男性形象非但沒有大遭撻伐，反而被贊富有“人夫感”。和霸總形象相比，“窩囊廢”受追捧的社會心理根源是什麼？他們又何以成為新晉“理想型”伴侶？
“他們的困境，超越性別”
如果將“窩囊廢”類角色僅僅當作異性形象來欣賞，幾乎難以滿足女性的“慕強”傾向。從年齡上看，他們不再青澀，既缺乏年輕小夥子身上洋溢的理想主義光芒，也不再有與青春如影隨形的無限可能性。從成就上來看，他們又遠不如同齡的成功男性，沒有“勝券在握”，只有拚命掙扎，以求安穩度日。但相比於霸道總裁，這類“窩囊廢”夾縫中求生存的艱辛處境顯然更貼合大多數普通人，更能引得大家共情。
舉例來說，雷佳音曾在電視劇《我的前半生》中飾演拋棄髮妻中年離異的陳俊生，被觀眾稱為“前夫哥”。家中的全職太太對他的工作困境一無所知，女下屬凌玲卻能幫他排憂解難，陳俊生的感情天平最終倒向後者。然而，該劇敏銳指出，和意中人結婚並非“幸福的源泉”。婚後凌玲很快暴露出其自私涼薄的一面，從而讓陳俊生的理想婚姻化為雲煙。劇版《我的前半生》以女主角羅子君重獲金龜婿的方式大幅改寫了亦舒原著，又以陳俊生“遭理想背刺”的窘境回歸了魯迅《傷逝》式的結尾。遭現實背刺時，心理上往往有迴旋餘地；遭理想背刺時，一個人心中的憋悶是無解的。不難發現，陳俊生遭遇的“婚戀困境”同時存在於廣大男女身上，我們從他身上呼出的，是自己的一口無奈之氣。
再比如喜劇電影《年會不能停！》里白客飾演的人事經理馬傑，為保住飯碗，他百般隱瞞鉗工胡建林被錯調到總公司的真相，不光為此加倍勞心勞力，還處於不停裁掉同事、千夫所指的“風暴中心”。美國記者埃亞勒·普雷斯在《臟活：必要工作的道德傷害》中，將不得不出賣良心的底層打工人的工作稱為“臟活”。有權有勢者則從中獲得“道德豁免權”，換言之，他們之所以雙手乾淨、良心清白，是因為無需插手“臟活”。《年會不能停！》里“被蒙蔽”的董事長宣稱要徹查真相，總經理把由貪腐導致的解散機械廠稱為“新路線”，領導層高高在上的言論刺破了打工人馬傑“里外不是人”的困境：為給家人掙口飯，他只能照單執行，而屏蔽掉一切真情實感。
白客在電影《年會不能停！》中飾演互聯網公司人力馬傑。資料圖
《第二十條》里的韓明，可謂上述所有困境的“集大成者”。作為一名掛職人員，他謹小慎微以求轉正，按過往案件慣例辦案就是最穩妥的方案。即便再夾着尾巴做人，他的生活還是一艘不停漏水的破船，兒子、上訪者、同事不停攪擾着他原本不堪重負的心緒。“韓明”們的人生困境，跨越了性別分野，匯聚了艱難人世間的“最大公約數”。
從“窩囊廢”到“理想型”
如果僅從選擇異性伴侶的角度來考察“窩囊廢”式的人生失意者，他們仍有許多可取之處。正因為長期處於弱勢地位，他們的情緒敏感度更強，更擅長包容、忍讓、鼓勵人心，“情緒價值拉滿”。過去的“理想伴侶”要麼提供經濟上的穩定支持，要麼提供價值觀上的“琴瑟和鳴”，追求“情緒價值”無疑是雙雙降級：不求伴侶大富大貴，只求工資卡上交；不求兩顆靈魂相知相許，只求“不掃興”“不說教”。可誰能說這種追求不是更接地氣呢？
郭京飛（上）在劇集《都挺好》中飾演蘇家次子明成。資料圖
能讓這群“窩囊廢”男性形象晉級為理想型伴侶，其影視創作者“理解的目光”至關重要。雷佳音飾演的韓明、郭京飛飾演的明成（《都挺好》）、白客飾演的馬傑身上共通的喜劇色彩，無疑是導演們為其人生增光添彩的重要一筆。以明成為例，從表面上看他是個被寵壞的巨嬰，以啃老為業。可細細體察，老父親絕食，最能安撫情緒的是他；為勸走駐紮街邊的老父親，一曲廣場舞他手到擒來；乃至劇中最扎心、最理智的金句也往往出自他口中：“圖你歲數大？圖你不洗澡？”導演充分發掘了他們身上的閃光之處，把失意者的悲歌扭轉為曲盡人情的“詠嘆調”，讓人回味悠長。《都挺好》熱播後，一味滿足老父親不合理要求的愚孝長子明哲受到的批判聲音反而更大，大家有目共睹，“有毒的家庭觀念”傷害的是家中妻小。反觀不那麼“正確”的明成，對老婆卻知冷知熱，始終順從討好。如果是你從中二選一，會選擇後者嗎？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商陸
責編 劉悠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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