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偷心 | 張學友60+巡迴演唱會上海站特刊

情不知其所起,但都曾留下痕迹。

比起三十年後一曲《偷心》在大街小巷翻紅,三十年前,張學友是名副其實的“頂流”,他的專輯發得又多又密,無論普通話還是粵語歌,在當時的上海都相當流行。

“你們可能沒有經歷過那個年代,電視上能看到的mv,除了邁克爾·傑克遜,就是張學友和小虎隊。還有電台的各種榜單上,他的名字永遠排在前面。”

歌迷會裡負責文案的“maohh舟老”,戴細邊眼鏡,是其他人公認的“冷靜派”,每次大家見到張學友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她就沉着地代為發言。冷靜的後面,是異常細膩溫暖的文字,從年少懵懂說起,一句句還原張學友的歌聲如何走進她的世界。

會長“真真”人很瘦,笑起來眼睛就眯成一條縫。說到當年,她的記憶源源不斷:“對,我記得有一年滿大街都是《吻別》。”

“92年我才小學六年級,第一次聽《愛得比你深》,就覺得這男的真帥。”“徐跑跑”嗓音聲音響亮,現在,讀小學的女兒也已經習慣張學友的歌聲,“她會唱《偷心》,我想,差不多這個年紀應該有好的審美了”。

最初到底是怎麼迷上張學友的?每個人的答案都不盡相同,但熱愛逐漸成為一種本能。從9塊8的磁帶,從擁有第一張cd唱片,他們逐步走到現場,去聽一次他的演唱會。

1994年12月17-21日,張學友在上海體育館連開五場演唱會。當年演唱會票價分180、280、380元不等,“真真”買了180元的票,歌迷會裡負責攝影攝像的“心境”買了280元——當年大家尚不相識,卻不約而同地買了當時不算低的門票,並在後來的很多年回想時,感慨得到的全是收穫,“94年的歌單印象最深的是《李香蘭》,坐在二層看台第一排,已經很近了。”

副會長“狐狸”曾被我們打趣說“神似張學友”,1998年他大學畢業,第二年,張學友到虹口體育場開唱,剛剛步入社會的他爽氣地買了500元的門票。可惜天公不作美,那個晚上雨下得很大,即便套上了座位上贈送的雨披,他依然是邊看邊淋,邊淋邊唱,直到鄰座的“友迷”把頭頂的傘往他那邊挪了幾寸,“雨太大了,一起撐吧!”

二十多年後想起這一幕,不用多說,共同的熱愛就道盡千言萬語。

“他從認識我們到現在,數數也已經二十年。“去年10月17日,張學友上海歌迷會成立二十周年,長長的紀念文案里,一句簡單的話吸引了我們的注意。

問題是,歌迷千千萬,要怎麼讓張學友認識呢?

“等啊,就是傻等。”“心境”答得實誠。

時間拉回2003年11月,剛成立不久的張學友上海歌迷會迎來了第一次“近距離接觸”的機會:這群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決定去張學友下榻的酒店碰碰運氣,見上一面就好了!

或許因為是一群人湊在一起,等待的時間似乎也沒那麼難熬。兩個通宵,他們在酒店大堂一邊守候一邊聊天,連張學友的經紀人和助手都下樓提醒,“不要再等了,他不會來的”。

“很失落,但那時候是真的不覺得累。”

糾結卻又不放棄的複雜心情,支撐着他們等到了第三天早上,等到了穿着格子襯衫的張學友下樓與他們見面,留下了第一張合影。

而這,只是後來無數次等待的一個開始,比如張學友習慣搭乘早班機,他們就總是前一晚坐公交車到機場,苦等一個通宵,只為一個簡單的告別。

他們也並非總是好運,很多時候,等待就只是等待——2004年3月,張學友在萬體館參加活動,一群人輪流接力等了7個小時,“真真”作為代表到後台找到張學友和團隊,情況依然不樂觀,“他說,我知道你們在等,但是我沒辦法出來。”

春寒料峭,這一晚上似乎是白費了,卻沒想到在三三兩兩離開時,工作人員打來了電話:“你們還有多少人?現在去酒店,他會見你們。”

二十年後,我們聽着這個放在今天有些不可想象的故事,只嘆“誰的青春不瘋狂”,眼前卻浮現出他們在街頭着急打車的模樣:看到有車過來就衝上去,“兩手一張,直接攔住!”

回頭看那些喜歡張學友的歲月,時代烙印無聲流淌。

比如,上海歌迷會的源起,是歌迷們喜歡在一個名叫“友友社區”的bbs上灌水、聊天;第一次線下見面,選在了當時網友見面最常去的人民廣場;決定開設歌迷會,是因為在演唱會上聽到張學友聊到了他們的網名、寫出帖子……如今,bbs早已淡出大部分人的生活,但他們依然保持從前的習慣:新加入的朋友往往會先在線下見個面,彼此看個眼緣。

這當然是一種老派的方式,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很“張學友”。畢竟,這麼多年過去,上海歌迷會和張學友之間最習慣的聯繫方式是,寫信。

在香港紅磡體育館著名的y閘,在下榻酒店的停車場,他們選擇在每一個被允許的場合,親手把信件交給他。他一般並不回信,但他們知道,每一封信都曾被認真讀過:2007年“學友光年世界巡迴演唱會”香港站慶功宴,張學友離開現場時,清楚地認出了每一個到場的老歌迷,和他們聊到了信件里寫到的內容。

“他一個一個地跟大家說話,女生們哭得稀里嘩啦的。”在“狐狸“的記憶里,這樣的場面有很多,“演唱會開始前、結束後,他經常會走一圈和大家打招呼,對全國的老歌迷都很熟悉”。

還有很多時候,他們會收到意外的祝福:“心境”和“徐跑跑”因歌迷會相識相戀,後來步入了婚姻。他們珍藏至今的,是張學友寫來的祝福卡片,“知道你們是因為我的歌而認識,突然覺得自己的責任很大,到底幸福在自己手上,希望我的歌可以陪着你們走出一段最美麗幸福的婚姻!”

在“飯圈文化”盛行的今天,我們難免有好奇:20年前追星,和現在追星有什麼不同?追張學友,和追其他藝人,有什麼不同?

答案似乎是模糊的,他們付出的“應援”,如果用現在的觀點看,更像是“福利”。比如2005年《雪狼湖》演出到上海,歌迷會在中山公園給張學友慶生,到場的人幾乎都有了面對面見到偶像的機會,十個人一批地上台合影。

等到2007年“光年”巡迴演唱會,他們除了給歌迷辦聚會,還在上海體育場拉起了手工製作的大橫幅。那時候,“粉絲經濟”尚未成型,市場上找不到現成的燈牌,他們卻硬是在豫園小商品市場找到了一種會閃光的別針,一口氣買了一大包回去,用純人工的笨辦法,在巨大的布幅上拼接出了張學友英文名“jacky”的字樣。

“那時候想法很單純,就覺得我們人在台下,希望台上的他也能看到這份心意。”

魔法成真的瞬間,是閃着燈的字幅掛上看台,全場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這裡,包括張學友。

而要說不同,是一種真誠的“自我修養”——沒有所謂高額入會費,沒有沖數據之類的負擔,他們想做的,都是力所能及的支持。2016年,“a classic tour 學友經典世界巡迴演唱會”開唱,歌迷會借鑒當時剛剛傳入國內的日韓應援手幅的做法,在梅奔中心的座位擺上了歌迷會特製的應援手幅。

“每個人都可以舉起來,很熱鬧。”對當時的張學友而言,這是新鮮的驚喜。對普通歌迷來說,現場熱鬧,手幅還能拿回家收藏,人人開心。

換句話說,他們的應援似乎從來就不包括“攀比心”,量力而行,憑心而為,以至於有時候也會撞上無巧不成書的誤會:2021年,張學友60歲生日,歌迷會在陸家嘴、淮海路、中山公園等熱門地標滾動播出慶生短片。消息傳出後,香港媒體大張旗鼓地報道“上海粉絲豪擲五百萬應援”,連張學友都來問詢:你們怎麼亂花錢?

“港媒是按宣傳片播放的計算,我們當然沒有這麼誇張。”“狐狸”哈哈一笑,“為了說明沒有亂花錢,還專門寫信給他澄清,我們不會鋪張浪費的”。

2023年,張學友60+巡迴演唱會從香港啟動,今年將在上海迎來本輪的第100場演出。在此之前,許多上海歌迷已經“打卡”其他城市的演唱會:香港紅館的24場演出中,每一場都有上海歌迷亮相;在泉州,他們又記錄下他時隔29年又一次唱起《偷心》……和過去的每一輪巡演相比,這次的體驗有什麼變化?

我們的眼中,唱歌的那個人,在耳順之年依然給出了漂亮的劈叉、頂級的現場。而在他們的眼中,舞台上的他更不服老了,而彼此的身邊,多了一路走來的夥伴,多了從小聽他的歌長大的“友二代”。

更重要的是,哪怕生活沒有驚天動地的變化,聽歌的心境也跟着年齡在變——

比如《她來聽我的演唱會》,從前的巡演上,每次唱到“40歲後聽歌的女人很美”,現場都安靜而沉浸;這一輪60+巡迴演唱會,張學友剛唱到這一句,下面就是歡呼聲一片。

比如張學友去年出的新歌《又十年》,配合的影像是他從嬰兒到青年,從青年到中年,再從中年過渡到老年的模樣。明明知道有些畫面是ai技術的調整,想到他成了人們討論的“老baby”,他們依然會落淚。

還比如《一路上有你》,“真真”過去偏愛粵語版本的《分手總要在雨天》,但一輪又一輪,他總是在堅持唱着普通話版本,如今聽來,這其中還包含着他對歌迷的心意,“到了現在這個階段,真的很喜歡《一路上有你》的歌詞,‘一路上有你,苦一點也願意’”。

我們忍不住要問,喜歡張學友,是如何影響了他們的人生?

“我沒有什麼大起大落的事情,但這些年他身上總是有很小的事情讓你覺得溫暖。對我來說,我的朋友都是在歌迷會,我們的孩子差不多都是同一代人,一起長大……”“真真”說,這種溫暖的陪伴,已經成為她生活的一部分。

“徐跑跑”形容,用“放大鏡”看了這個人二十多年,卻始終會被他折服,隱隱約約,他就活成了大家心中的光,“向上積極,就覺得沒有什麼事過不去了”。

而“maohh舟老”在與我們告別後,發來了一段長長的文字:“人到中年,回顧人生的輾轉起落,似乎每一步都有他如醇酒一般的聲音見證相伴,時而辛烈,時而綿長,而我們,也漸漸長成了他歌里的模樣——四十歲後聽歌的女人,因為能被治癒而學會一些感恩、平靜而通達,彷彿這一生都被他唱進歌里了。”

或許,每一個追過星的人,都會有類似的感受。但站在人生四十,看着追了二三十年的偶像,他們的話更讓人回味:只要他還唱,他們還會一直聽下去,為自己,為朋友,為和張學友一起走過的,不可取代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