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勃·馬利:一份愛》:巨星的星辰碎屑

一年後在倫敦的片場,演員金斯利·本-阿迪爾兩步並作一步跨出地鐵站。鮑勃· 馬利的兒子齊格很滿意。“一年了,他還記得。”

在拍攝《鮑勃·馬利:一份愛》(bob marley: one love)的過程中,金斯利就像一具牽線木偶。2月14日上映的這部鮑勃·馬利傳記片為史上最權威,因為製片人包括鮑勃的遺孀麗塔和一雙兒女賽德拉與齊格。他們和一眾牙買加背景的演職人員在片場緊盯金斯利的一舉一動,確保這位英國演員無限接近離世已經43年的音樂傳奇鮑勃·馬利。

《鮑勃·馬利:一份愛》海報

接受片約之前,金斯利不會唱歌也不會彈吉他。“除了雙親一個是白人,一個是黑人,我和鮑勃·馬利沒有任何相似處。”在眾人的幫助下,他設法把自己變成了那個了不起的牙買加人——口音濃重的英語,扮相,颱風,習慣,乃至最細微的肢體語言皆像。但是這樣,就能確保有官方認證的《鮑勃·馬利:一份愛》是一部好的音樂傳記電影嗎?

上映後,它的媒體口碑一般。批評集中在劇本,剪輯混亂,角度狹窄,人物單薄,幾近聖徒。評論者們更希望看到鮑勃·馬利如何從少年輟學到“雷鬼之父”,音樂的誕生,人的成長,人性的複雜,他對後殖民時代的影響。作為第三世界誕生的第一個世界巨星,為什麼是他觸到了集體創傷,又讓人們在他的音樂里找到共同語言?在 “一切都會變好”的外表之下,鮑勃·馬利是誰?

《鮑勃·馬利:一份愛》電影劇照

但是電影的票房很好,遠超預期。上映後的六天內,它的美國本土票房就高達5100萬美元,在第一個周末就打敗《蜘蛛夫人》(madame web)成為票房冠軍。

一部音樂傳記電影開啟一段懷念之旅。過去的十多年來,拍攝音樂巨星的傳記片已成熱門之選。鮑勃·馬利之後,四月,艾米·懷恩豪斯的《重返黑色》(back to black)即將上映。不管影片的水準高低,這已成為一門幾乎不會賠本的生意。

買票進場的觀眾是為音樂而來。只要音樂含量夠高,就能對着大銀幕上的泰勒·斯威夫特、碧昂斯或者皇后樂隊揮舞熒光棒載歌載舞,是演唱會電影還是人物傳記都不重要。

《鮑勃·馬利:一份愛》電影劇照

這部鮑勃· 馬利也是如此。評論中儘管有諸多不滿,卻都有一個“但是”。“但是,音樂很好……”影片選取的短短兩年間(1976-1978),有鮑勃·馬利和哭泣者樂隊(the wailers)的音樂精粹,包括兩場舉世聞名的演唱會,一張專輯,一次激烈的夫妻吵架和一次未遂的刺殺。

背景是冷戰。1962年牙買加獨立,到70年代仍然深陷貧困,匪幫橫行,兩股政治力量在這裡角力——人民民族黨 (pnp)和牙買加工黨(jlp)。鮑勃和菲德爾·卡斯特洛有交情,因此被美國忌憚,害怕憑藉他如日中天的影響力,會在美國近鄰又造出一個古巴。

鮑勃·馬利

在貧窮和混亂中長大的鮑勃·馬利,有一個拋棄自己的白人軍官父親和一個黑人母親。他或許天然地傾向左派,但遇到麗塔之後,他成了一名拉斯塔法里教徒。這個教派崇尚簡單天然的生活,取一部分基督教的教義,一部分加勒比地區的傳統信仰,嚮往“重返非洲”(他們相信耶穌將以黑人的樣貌重生);吸食大麻,相信它能提高健康和性靈,以紅、黑、綠、黃代表心之嚮往,用愛與和平撫平後殖民時代的裂痕。

鮑勃·馬利和他的雷鬼,創造了只有在十分熱愛音樂的土地上才會發生的奇蹟。互相敵對的政治家們,不得不向音樂凝聚起的民意暫時妥協。牙買加島上,信仰拉斯特法里教的音樂家眾多。但只有鮑勃·馬利竟然自成一股可以與政治力量抗衡的勢力,為自己和身邊人招來殺身之禍。

1976年12月3日,一次針對鮑勃和他家人的暗殺發生了。實際場景更加像屠殺,槍手們闖入錄音室,對在場的人無差別掃射。據傳幕後指使是時任總理邁克爾·曼利。鮑勃·馬利受輕傷,麗塔中彈,但無生命危險。這時,鮑勃·馬利展現出非凡的勇氣。遇襲兩天後,他就舉辦了“微笑的牙買加演唱會”,八萬人到場。他希望用此舉平息暴力。

演唱會結束後,鮑勃到英國避難。在流放的18個月內,他錄製了專輯《exodus》,其中包括三首金曲《three little birds》《one love》《jamming》。

因為音樂,也因為他的態度、勇氣與個人魅力,鮑勃·馬利在西方世界也受到熱捧。新獲得的國際影響力使他在1978年4月返回牙買加後,完成他的西方音樂同行們羨慕卻無法做到的壯舉——用音樂影響政治。

“一份愛,一份和平演唱會”上,鮑勃把敵對黨派的首領邁克爾·曼利和愛德華·西加同時邀請上台,教他們將手高舉過頭頂,握手言和。那次握手的意義重大,在暴力頻仍的牙買加發出停火的信號。

兩年後曼利下台,西加成為牙買加總理,完成權力交替。1981年的鮑勃·馬利葬禮上,兩人才再度在同一個空間出現。

專輯《exodus》《kaya》

鮑勃逗留倫敦期間錄製的《exodus》或許不是他最好的專輯,但它被《時代周刊》評為“20世紀最偉大專輯”卻不假。它在政治、宗教和浪漫之間達到至臻的平衡,爆發出一個流行巨星在其巔峰時期的能量。借名曲《one love》和《three little birds》,鮑勃·馬利用自己的經驗告訴你,再難的人生,有音樂,也可以過得去。“什麼都不用擔心,因為每一件小事都會變好”;“讓我們在一起,這樣就會感覺良好”。

而他自己,恰恰死於一樁失控的“小事”。鮑勃·馬利愛踢球,熱愛程度與音樂不相上下。在倫敦一次踢球踢傷腳趾後,他發現了藏在腳趾下的黑色素瘤。出於必須保持身體完整的宗教信仰,他拒絕了倫敦醫生的腳趾切除建議,僅接受了病灶的部分切除手術。1980年,鮑勃在紐約中央公園跑步時暈倒,不得不取消了餘下的美國巡演。牙買加的傳統草藥和巫術療法不能阻止癌症的蔓延,最後時刻他接受的現代癌症治療已經太晚。

精選輯《legend》

鮑勃·馬利死於36歲的壯年。死後,他的形象和唱片成為精神圖騰,繼續好賣。他的家人開發出從大麻到耳機無所不包的鮑勃·馬利周邊,獨缺一部電影。如今,這個缺也被他們補上。

他們補上的是鮑勃·馬利的星塵碎屑,圖騰的一瞥。流媒體上有電影的歌單,有精選輯《legend》和《exodus》可以聽。你會發現,鮑勃·馬利音樂里的政治、信仰、貧窮、不公與愛和希望,在今天仍然切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