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着鋪蓋”帶領劇團從直播間重回村口,是這位豫劇女團長的新春堅守

潮新聞客戶端 記者 商澤陽 吳越

“唱戲不止在直播間,還得扛着鋪蓋輾轉在村口”——這是“90後”豫劇演員,同時也是一家民間豫劇團團長的范勝男,常掛在嘴上,更付諸於實際的行動。2023年,她所在的豫劇團,演出超600場,收穫的粉絲,在全網也超過70萬。

正是因為對中國傳統戲曲的堅持與熱愛,范勝男和她所在的劇團,感動了大量網友。由此,她也逐漸走紅網絡。

新年,劇團爆單,演出行程排到5月份——這讓曾兩次不得不面對“瀕臨團滅”的范勝男,在這個新春,越發心生感慨:熬過寒冬,便是春暖花開。

范勝男接受訪問。潮新聞記者 吳越 攝

來自半瓶醋的“認可”

2023年,是范勝男將豫劇表演從直播間搬回鄉村舞台的第一年。

她說:“累”。

但停頓了一會兒,她又道:“快樂。”

這一年,劇團豫劇演員們卯足了勁連軸轉。正是這番忙碌,讓他們有種久違了的“親切感”。

“晚上在河南演出,第二天一早就已經在山西排練節目。”范勝男說,她所在的安陽市青年豫劇團在2023年共演出了600多場,足跡遍布河南、河北、山西、安徽、山東等省份。

劇團演出現場。受訪者供圖

密集的演出,也意味着劇團有戲唱,有人看,有收入。

至今,范勝男都對疫情管控放開後的第一場演出記憶猶新——那是在2023年春,鶴壁市的一座小村莊,舞台前來了1000多名觀眾;她內心激動,全身都好像在略微顫抖。因為這一場戲對她們的意義非凡,“那是疫情管控放開後的第一場演出,劇團的演出水準、觀眾的認可度,直接關乎劇團接下來能接到多少戲。”

范勝男為了這場戲,努力了許久,從曲目編排,到動作神態,甚至是從幕後到台前需要走幾步,她都反覆練習。她想讓現場觀眾感受到,相比以往躺在被窩看網上豫劇演出,現場的表演更精彩。

演出開始,身穿戲服的范勝男一登場,全場頓時掌聲如雷,看着觀眾期待的眼神,她感覺到這一切的努力與堅守,都值得。從開始到結束,演員們唱了多久,台下觀眾就跟唱了多久,甚至還沒等演員們說詞,觀眾就已經唱出來了。

過去的2023年,令范勝男印象最深的一場演出是在山西。彼時,是她已在山西連續表演的第七天。那天早上,一位80多歲的老人找到范勝男,送給了她半瓶醋。老人告訴范勝男,他為了看戲每天都要騎電動車來回六十公里,一連看了六天,這半瓶醋是他自家釀的,算是他的一點心意。

“半瓶醋,是老百姓對戲曲的熱愛,也是對戲曲人的支持。”至今,范勝男沒捨得品嘗這半瓶醋,而是把它放在劇團,讓所有人,都感受這份來自民間的認可和鼓舞,從而激勵他們走得更遠。

兩次瀕臨“團滅”

今年32歲的范勝男,從小就展現出了豫劇天賦,小時候就經常爬上路邊的小墩子,給鄰居、親戚表演豫劇。

她10歲時進入專業學校學習,師承著名豫劇表演藝術家張寶英的高徒劉愛英,由此成為豫劇崔派第四代傳人。14歲,范勝男便開始登台演出,之後一舉成為民營劇團主演。

隨着年齡的增長,范勝男意識到,受身高影響她或許沒機會成為國營劇團的“台柱子”。為了能夠圓自己隨時能站在舞台中央的夢想,在父母支持下,當時年僅21歲的范勝男創辦了“安陽市青年豫劇團”。

令范勝男沒想到的是,七十萬元的創業資金在她手上僅堅持了一個月:購買服裝道具、租場地、發工資。擺在范勝男面前的首要問題,便是劇團40多人如何活下去,“40多人一天的開銷最起碼要八千元,可是接到的演出有時候表演三五天只能賺一萬元,可謂是賠錢演出。”

2013年冬天,范勝男給團員們買完兩天的菜,並給他們發完工資後,兜里僅剩下42元。她和丈夫兩個人不敢待在劇團里,擔心團員看穿劇團沒錢的事實。謊稱出去跑業務但實際上只敢躲在車裡,“那天下着雪,車裡都沒油了,打不着暖氣,我倆買了一桶泡麵湊合吃。”

范勝男回憶道,那天晚上她撥了好幾個朋友的電話,想要借2000元錢,但都被婉拒。直到凌晨3點,突然來了一個急活——3天表演9場的演出,這才讓她度過最艱難的時刻。

劇團演出現場。受訪者供圖

而2019年突如其來的疫情,更使得河南很多劇團經營狀況遭受重創,范勝男的劇團亦是如此,演出場次從原本一年六七百場驟減至幾十場。為了維持生計,范勝男和丈夫不得不在路邊支起了小攤,團員中有的去南方電子廠打螺絲,有的去跑外賣,有的當起了保安。那段時期,范勝男覺得她的夢想要破滅了,整個人都已經出現抑鬱狀態。

可即便在最難時,范勝男對豫劇依然保持着最初的熱愛,以及堅定着向上走的決心。期間,她將目光投向了近些年逐漸興起的網絡直播間,於是嘗試把豫劇團“搬進”直播間。為此,她一個一個地撥打電話,邀請外出打工的劇團成員回來參與。

劇團直播從零粉絲做起,第一天直播時來了700多人,堅持了一個多月後,每場直播的觀看人數就達到了七八千人,總觀看人數能夠達到二三十萬人。

不是每條路都是順暢的,為了補貼收入,劇團曾試着在直播的同時帶貨,沒想到上萬人的直播間瞬間只剩一百多人,粉絲們罵聲一片,“當時公屏上就開始出現各種質疑聲,說以藝術的名義帶貨,只顧眼前利益,不尊重藝術。”范勝男說,當天大家流着淚,堅持唱完了那場《打金枝》。隨後,她和團員們專門開了一場直播,不唱戲也不帶貨,專門向網友解釋帶貨的原因,“就把這些情況跟大家講過之後,粉絲們開始理解了,通過那一天晚上,粉絲是直線的上升。”

這還不止,有次在直播間里,一位演員挑戰新角色時一直忘詞,發現唱不下去了,就趴在桌子上哭。有些不了解情況的觀眾,見此就煩了。但豫劇老一輩演員留下的規矩就是開播了就得唱下去,范勝男當時就跟演員們說,不管明天還能不能播,不管他們的劇團以後還在不在,都得先把這場戲唱完。十多分鐘後,他們再次開播,不過並沒有馬上開演。而是范勝男講了如何克服種種困難,救活這個曾經瀕臨團滅的的豫劇團。也就從這場直播開始,范勝男發現網友們開始支持他們做直播。

那會兒,直播間觀眾最多時,同時在線人數達2萬多人。

劇場,更在天地間

粉絲上升了,單子有了,也意味着一個劇團可以存活下去。

過去,大家背着被子、鍋具,唱到哪就住到哪兒,帳篷一支、被褥一鋪,就是劇團的“家”。現在,條件有所改善,每位演員用上了單獨的帳篷。熄燈後,帳篷里透出微光,他們在數十次地翻看手機里錄下的表演視頻:有人在找不足,有人在琢磨武戲如何摔出新意,有人在嘗試讓一個手勢更出感情……

但是,直播間並不是豫劇演員們想停留的地方,他們知道,“觀眾需要現場演出”。

劇團演出現場。受訪者供圖

儘管范勝男做夢都想有一個不會再拆掉的舞台、演員們不需要在風雨中奔波,讓他們站上舞台中央,一場戲便可開演。但是,她更知道,真正熱愛豫劇的人,舞台不止在劇場。更是在村口、在天地間,在浩渺江湖,為戲痴迷,不離不棄。

這個春節,范勝男和整個劇團很忙——村裡來了豫劇團,這對老年人來說是大喜事,他們會打電話給外出打工的孩子,叫他們回家。而送戲下鄉,對於留守在鄉村的老年人來說,不僅是一年中的“節日熱鬧”,更是一種陪伴。

所以,在這些青年演員們的眼中,豫劇唱的是人心向背,是善惡忠奸,是百姓眼裡不揉沙,也是刻在中國人骨子裡的傳統和價值觀。

“能堅持下來的,都繞不開兩個字:熱愛。”范勝男說,即使大雪天,村民們也會趕上二三十里路來看戲,這一幕,讓他們就知道,“豫劇,是為什麼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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