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劇橋段頻繁將故事帶離核心劇情,《第二十條》是“橫跳”成功還是硬接榫頭?

從市場角度看,喜劇片是較為契合春節檔觀影需求的電影類型。2024年春節檔中,《熱辣滾燙》《飛馳人生2》《熊出沒·逆轉時空》和《第二十條》四部作品,均在線上售票頁面貼出“喜劇”標籤,憑此吸引觀眾。其中《熊出沒》新作延續了該系列一貫的喜劇風格,其餘三部作品則試圖達成“笑中帶淚”的敘事效果。而張藝謀執導的《第二十條》採用了全然不同的處理方式,悲喜兩種元素猶如不同色彩的串珠規律性地交替呈現,引得觀者在歡快和難過兩種情緒間反覆“橫跳”。導演撩撥觀眾心緒的能力固然令人稱嘆,但更值得細細思量的是,悲喜兩種敘事技法究竟是形成了合力作用,還是各自為戰導致了影片的內在分裂?

嚴肅電影與喜劇小品混搭

《第二十條》的敘事主題具現實關懷。影片片名指向我國刑法“第二十條”,也即關於“正當防衛”的法條,整個故事也圍繞着這一條款判定標準的修改和國家法治的進步展開。

影片中,來自縣城的檢察官韓明為了兒子能學業有成而借調到市裡,同時處理着三起與正當防衛相關的案件:一是一起舊案,公交車司機張貴生阻止男子騷擾女乘客反遭毆打,激憤之下將其砸傷;二是韓明之子韓雨辰為制止校園暴力而與霸凌者纏鬥一處,傷其鼻樑;三是村民王永強長期遭受村中惡霸侵害,忍無可忍之下將其刺死。以上三種情形都具有較高的社會關注度,也能夠牽動大眾情感,奠定了影片主題的嚴肅性。

作品一筆帶過但值得細究的第四個案件是,韓明當年正是因為打傷猥褻前女友呂玲玲的學長,並堅守正義底線拒不認錯,導致畢業分配受到影響。韓明的自身際遇與三起案件主人公相互呼應,為他在關鍵時刻將社會公義置於個體前途之上的做法建立了合理性,也回應了他青年時代的人生選擇。至此,故事中嚴肅的社會關懷形成了相對完整的邏輯閉環。

不過,影片並未單純以嚴肅的現實關懷氛圍統攝全片,而是試圖通過不斷添加喜劇的“甜味素”來中和作品的悲情色彩。不難發現,作品中多數喜劇段落髮生在三起案件主人公缺席的情況下,主要由韓明和妻子李茂娟加以推動。例如,韓明為避免妻子誤解,將前女友兼現同事呂玲玲的來電姓名備註為“王鐵軍”,形成了姓名梗。又如,韓明、呂玲玲調查案件線索時,與小賣店店主夫婦上演了一段充滿喜感的口角爭鬥。這些段落相對完整,如同一個個喜劇小品穿插於嚴肅社會議題的探討中,對敘事的推進作用不大。

甚至,部分喜劇橋段的插入,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影片原應具有的嚴肅性。韓雨辰打傷霸凌者的事件立案後,韓明與妻子、妻兄三人在車中相互指責、埋怨的場景,在人物性格和語言使用上設置了喜劇效果。考慮到三人談論的是韓雨辰的未來人生走向,喜劇元素的融入反而容易令人質疑家長們是否真正了解此事的嚴重性。

影片氛圍在悲與喜之間往複交替,也在挑戰觀眾的審美習慣與情緒穩定。典型者如韓明夫婦駕車追趕赴京申訴的張貴生一段,前一秒,夫妻二人齊聲呼喚張貴生放棄申訴的場面令人開懷大笑,後一秒,疾馳而來的大貨車撞得張貴生車毀人亡,催動觀眾的情緒從輕鬆歡快的高點墜入訝異失語的低點。

如此劇烈的情緒轉換,固然給人一種並不常見的審美經驗。但過度頻繁的悲喜輪轉,也會令觀眾心情起伏不斷,乃至陷入哭笑不得的境地。

難以平衡的兩種目的

《第二十條》的嚴肅主題與喜劇手法之所以相互割裂,是因為未能有效調和藝術表達與商業成功兩種目的。喜劇元素的加入固然令影片更契合節日氛圍,但問題在於,當喜劇橋段稍顯頻繁地將故事帶離核心劇情時,兩種目的的割裂感也在不斷增強。如果將那些刻意為之的喜劇小品剔除,影片應更具現實關懷氣息,對社會議題的思考也能得到更順暢的表達。

多數情況下,一部影片難以同時達成兩種目的。即便是張藝謀,也需不斷摸索和適應市場的“脾胃”。2023年春節檔,張藝謀按照當紅明星、喜劇元素和家國情懷“配方”創作的《滿江紅》,一舉奪得年度票房冠軍。不過,喜劇橋段影響故事整體感的弊端,彼時已有所體現。這次,如法炮製的《第二十條》,藝術效果被喜劇元素所累,票房表現也不及預期,不免令人懷疑在作品中要強行實現兩種目的的合理性。

還需注意的是,喜劇元素的揉入,究竟是導演為獲取商業成功而對觀眾口味的刻意迎合,還是無奈之下向市場做出的讓步?如今,檔期市場已經構成了電影產業的重要支撐,滿足檔期需求也是實現供需平衡的必要前提。《第二十條》披上喜劇外衣顯然是一種明確的市場考量,可影片的現實關懷內核又是當前市場的急需品。事實上,當前本土電影市場需要的是更加成熟的供需關係,允許《第二十條》這樣的作品存在而無須過度迎合市場,即可實現兩種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