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火中走出來的鋼琴家鄧泰山,講述與音樂的不解之緣

新年伊始,越南鋼琴演奏家鄧泰山先是在上海交響音樂廳完成了個人的鋼琴獨奏音樂會,兩天後又與楊洋指揮的上交樂隊合作,演繹了肖邦、瓦格納、舒曼等作曲家的諸多曲目。

遙想1980年,22歲的鄧泰山在國際鋼琴最高級別比賽——肖邦國際鋼琴比賽中拔得頭籌,成為獲得該獎項的首位亞洲人。此後的很多年裡,他的音樂事業遍布全球,並在很多國際重大音樂賽事中擔任評委。

去年年底,鄧泰山大師工作室剛剛在上海音樂學院掛牌成立,他也成為了上音的榮譽教授。新身份更加拉進了他與上海這座城市的距離,1月尚未過半,他就已經在上海完成了連續兩場演出。

節目單里,肖邦的作品佔了半壁江山,這位66歲的鋼琴大師,選擇和年少的自己來一次隔空對話,也直觀地向觀眾解讀,為何他可以被稱之為“為數不多可以理解肖邦語言”的演奏家。

社交媒體平台上,一個百歲老人在家裡彈鋼琴的視頻獲得了700萬觀看量,了解情況的樂迷們都知道,這是鄧泰山的母親。

1958年,鄧泰山出生在越南的一個文藝世家,父親會寫詩,母親是鋼琴家。在父母的熏陶下,家裡的哥哥姐姐們多少都會一些樂器,比如鋼琴、大提琴等。鄧泰山是家裡最小的孩子,原本父母覺得家裡已經太吵了,不想讓他再學音樂了。但怎奈鄧泰山從小就對音樂有着濃厚的興趣,也展現出了一定的音樂天賦,4歲起,他便也毫無例外地開始了學音樂的道路。

沒過多久,越南陷入戰火中。學校遷到了山裡,作為鋼琴老師的母親便帶着全家都搬了過去,一住就是五年。“像小提琴這樣的樂器很好攜帶,而鋼琴就不好運輸。交通不便,橋樑被炸毀,我們就用水牛來運一架立式鋼琴,路上花了幾個月時間。當鋼琴到達山裡時,一半的琴鍵都彈不了,琴弦也斷了。很多學生共用一台琴,我當時七歲,每天只有30分鐘的練琴時間。”

鄧泰山回憶當年的艱難仍歷歷在目,即便是他練琴的這短短半小時里,也會遇到轟炸的情況。時間長了,他甚至學會了根據戰鬥機的聲音分辨敵我,以決定是停下來躲避,還是繼續練琴。“你看,音樂家的耳朵還是很有用的吧!”

就在小時候躲避戰火的那座山裡,到了晚上九點鐘,度過了忙碌的一天,一切都安靜下來,鄧泰山的母親就會彈她最喜歡的肖邦作品,瑪祖卡舞曲、夜曲等。

“那些旋律令我陶醉,尤其是在那種環境下,與在音樂廳里聽到的效果完全不同,那麼的詩意,那種音樂是無法名狀的。”鄧泰山的母親曾受邀去波蘭觀摩1970年的肖賽,回國時帶回了肖邦樂譜全集和唱片全集,也給鄧泰山講了不少肖賽的故事,就像是命中注定似的,十年後,他成為了這項比賽的冠軍。

在鄧泰山看來,演繹肖邦的曲目技巧不是大問題,關鍵是如何貼近肖邦的靈魂。肖邦的生平分成兩部分,青年時代和隨後的時代。他身子羸弱,內心敏感,追求美感和詩意。

“我想他敏感的一面與我的天性很吻合,或許跟我父親是詩人有關吧,我喜歡追求詩意,表現肖邦優美的旋律線條,不太適合彈柴可夫斯基、普羅科菲耶夫那樣的重型音樂。還有一點就是肖邦的音樂與祖國波蘭緊密相連,他之所以流亡法國就是因為祖國被侵略了,他寫了瑪祖卡舞曲、波蘭舞曲表達對故土的思念。我的童年也有對於戰爭的記憶,容易共情。我在華沙愛樂大廳參賽時,就有一種榮譽感,希望觀眾可以從音樂中聽到屬於我的表達。”

當年在參加比賽之前,鄧泰山其實從未有過舞台表演的經驗,也沒有和樂隊合奏過,甚至連一套像樣的演出服都沒有準備。前三輪比賽,他都穿着一套西裝完成。到了決賽,要與樂隊合作彈協奏曲了,鄧泰山這才想到要和樂手們着裝相配。“離決賽還剩兩天,華沙市政府請了一位裁縫師傅給我做衣服,這樣我才穿着演出服上台比賽。”

那一屆比賽還有一個傳奇事件,就是鋼琴家阿格里奇為彼時的選手——波格萊里奇沒有進入決賽而一怒退出了評審組。由於決賽中是鄧泰山奪冠,業界自然就傳出了他與阿格里奇不和的消息。

鄧泰山在採訪中澄清了“這一肖賽歷史上最大的流言”:“阿格里奇退出時冠軍還沒產生,她是以此力挺波格萊里奇,而不是對後來的冠軍有什麼意見。當她得知我贏得比賽時,還從外地拍了一份正式電報向我表示祝賀。多年之後,我們一起擔任2010年和2015年的肖賽評委,還是鄰座,這個舉動使得那些流言不攻自破了。”

後來的鄧泰山不僅是國際知名的鋼琴演奏家,也成為了肖賽的評審,此外他還在多所院校從事着音樂教育的工作,多位學生都在國際大賽中問鼎。例如2018年在英國利茲國際鋼琴比賽中獲得金獎的陸逸軒、2021年的肖賽金獎選手劉曉禹等。

國際大賽上亞洲面孔正在崛起,鄧泰山感慨良多。“1980年之前,只要比賽中出現亞洲選手,評委就會眼前一亮,某種程度上說,亞洲選手當時只要參賽就佔有一點優勢。現在情況完全變了,亞洲選手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上都佔據了上風,當然,競爭也會更大些。”

如今,鄧泰山幾乎每周都會收到慕名想要來拜師學琴的電子郵件,他開玩笑說,這種情況大概要持續到下一屆冠軍誕生了。儘管如此,他仍然表示為師須謹慎:“老師有可能會毀了學生的天賦,我想儘可能做到公平對待他們,做一點適當的遴選。此外我更想向學生們傳達的是,贏得比賽只是開啟職業生涯的敲門磚,要成為偉大的演奏家,依然任重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