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了四年的《繁花》終於收官,並且在豆瓣八分檔位上穩中略升。我自己在看的時候,突然覺得這部劇與《紅樓夢》有不少精神內核相似的地方,就忍不住朝着這個思路解讀起來。劇中首先的確出現過“紅樓梗”。剛從東京回來的玲子和阿寶在家吃螃蟹宴,窗外飄來越劇《紅樓夢》選段。玲子還吐槽說不喜歡林妹妹,搶男人又搶不過,自己就不是這樣,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喜歡自己。嘴硬,玲子最會了,林妹妹也是這樣的。
《繁花》與古典名著頂流在一件小事上達成高度的默契,那就是通過食物來比喻人和人物關係。寶總去黃河路不是吃飯,是談生意,他真要吃飯是要回夜東京吃泡飯。在第三集中,玲子吐槽說他一口飯一口茶都很講究,配的小菜食材都不是隨便在淮海路買來的。糟魚要吃七寶的,雞爪要吃川沙的,還要朱家角的醬菜,崇明的糕點。這個排比句的架勢,像不像大觀園裡王熙鳳給劉姥姥介紹“茄鯗”,真貴族專在不起眼的食材上較勁、起范兒。夜東京的泡飯是有人間煙火氣的,泡飯這種食材,雖然靠精選的食材提升口感,但本質還是拿不到宴會裡的碳水家常。至真園的李李來拜訪,就拒絕吃泡飯,說明她與市井不能相混。
寶總跟不同的女人吃飯是有區別的。跟玲子,主要是滿堂紅泡飯。跟汪小姐吃的都是市井小吃,主要是排骨年糕,但兩種食材粘得再緊也是分開吃的,排骨是排骨,年糕是年糕,就像兩個人再親密也不能活成一個人。而吃火鍋呢,寶總只要跟兩個人吃,一個是雪芝(蓓蒂),另外一個就是李李。吃火鍋時,熱氣上騰,給佳人增加神秘的色彩,只有親密的人才可以吃火鍋,因為沾過口水的筷子會在一個鍋里尋找食材。李李本人,是鯰魚,好鬥愛吃肉(錢、利益等),她一來黃河路就激發了其他老闆娘(三文魚)的鬥志。
在《紅樓夢》中有很多主副、對應關係。先說主副,李李與潘經理、敏敏能共事,就像大觀園金釵與她的貼身丫鬟,在某些精神氣質上都是很像的,潘經理的沉穩、敏敏的豪爽,李李是集大成者;盧美林與小江西雖為情敵,但這一對上下級卻都有不擇手段、劍走偏鋒的膽子,以及痴情看走眼的內傷。再說對應關係,跳海自盡的a先生,開的車與寶總送給汪小姐的“分手禮”,是同品牌的豪車。a先生與寶總,即甄寶玉與賈寶玉之間的鏡像關係,無非是情與利的配比問題。
爺叔有些像賈母,他的深藏不露藏得可不是一點半點,比如他有神秘的通訊錄,能聯繫到隨港商洽談的貼身私家大廚、港商的女兒對他畢恭畢敬;再比如他只需要疊一張紙送給李李,就能讓李李在黃河路保衛戰中大獲全勝。大廈將傾時,賈母睜開平日里自嘲的老花昏眼,把後輩的退路安排得妥妥噹噹。
嚴絲合縫的對應當然不可能,我想王家衛在拍攝這部作品的時候,連《繁花》原著小說都沒有搬用多少,所以更加不可能去致敬《紅樓夢》。這些作品令人驚喜、慨嘆的相似,本質上是文化基因存活的證據,我們本能地接納了個體的渺小與無力,但也深信它的生存智慧。只要活着,人們是有機會與時間合謀,將短暫的邂逅偷渡成綿長、美好的情感記憶,並且一定能找到辦法讓它種子一樣被珍藏,等待逢緣花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