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芷蕾說,拍了《繁花》,才意識到自己絕美。
這是性子直爽的她,當玩笑話說的,但看過《繁花》的都知道,這話一點都不誇張。
王家衛的鏡頭下,辛芷蕾的美得到了幾乎最大限度的呈現。
不止辛芷蕾,其他女演員諸如馬伊琍、唐嫣、杜鵑等,都在墨鏡王的鏡頭下美出了新高度。
但,最神秘冷艷的女性角色,還得是辛芷蕾飾演的至真園老闆娘李李。
令人印象深刻的鏡頭,是李李與寶總在樓梯口告別那一幕。
李李給寶總的第二條建議,永遠不要相信來自陌生人的善意。
寶總走上前:“你我不是陌生人。”伸出手:“阿寶。”
李李端詳着寶總,面部由冷艷漸趨柔和,露出笑意,緩緩轉過頭背對着寶總,似在思量着什麼。
隨之翩然一個轉身,探身前去要吻寶總,將吻未吻,終是拉開距離,淺握了寶總一下手,輕吟一聲“李李”,旋即抽離,轉身離去。
無限曖昧,情動,剋制,似有萬般情思,卻又若即若離,終究掐滅,轉身便是另一幅光景了。
那一刻的辛芷蕾,那一刻的李李,絕對稱得上一句“絕美”。
拍情慾戲,王家衛是高手。
李李與寶總,雨夜漫步,一前一後,氣氛旖旎,彷彿回到了《花樣年華》里,梁朝偉與張曼玉之間,充滿了張力的情感拉扯。
李李是對阿寶動了情的,但,她不能再進一步。因為她背負着那慘痛的血色過往,從未忘記。
李李未遂的吻,情動之處,卻又含蓄着,剋制,收斂,不越雷池,只留無限遺憾,萬般滋味,拍得暗流涌動。
情慾最盛,便是在這般情景,氛圍烘托到這裡,情思涌動,斯人在眼前,似乎唾手可得,卻又“不得”的時刻。
當中分寸的拿捏,充滿了高級感。
《繁花》中,不止李李與寶總,簡直處處都是這種“求而不得”。
這也是王家衛作品中一個繞不過去的基調,他太會拍這個了。
馬伊琍在毛尖的訪談中也說起,王導的戲裡,很多情感都是“求而不得”,因為求而不得是最讓人牽掛與放不下的。
往往情感會因為克制,因為得不到,才纏綿悱惻,左右思量。
玲子對寶總,表面上各種由頭貪他的錢,實際上是念着情,明知不可能,卻怕壞他運道,不忍離開。玲子有情,求而不得。
汪小姐對寶總,常掛在口頭的革命友誼,排骨年糕的情誼,卻吃了李李一口好醋,後來打開天窗,直來直去,硬要寶總一個選擇,卻未等來寶總,同樣是求而不得。
寶總對蓓蒂,唯一給出了毫無保留的熱烈的愛,無奈蓓蒂更愛物質,嫁去香港。少年愛戀,以為可以天長地久,終是敗給了現實,伊人早逝,求而不得。
魏總對汪小姐,熱烈而執着的偏愛,同她一起開公司,陪她闖過創業艱難期,無奈汪小姐心有所屬,對他不感冒,又是求而不得。
強總對玲子,年輕時錯失的白月光,成一生遺憾,多年後再相遇,恰逢玲子剛斬斷情絲,專心搞事業,強總只能求玲子每天留給他的5分鐘。
陶陶對小阿嫂,有賊心沒賊膽,芳妹一通大鬧,小阿嫂狼狽離開,陶陶還惦記着去見小阿嫂一面,後來當真見了一面,小阿嫂已懷着別人的小孩。
葛老師對玲子,心思都要藏着,不敢說出來,轉身卻發現,鋼琴老師,其實也對玲子單相思。
唱越劇的女人,燒好了小菜,準備了小曲,男人卻沒來。
葛老師感慨,這個樓,簡直就是個單相思大樓啊。
整個《繁花》里的男女之情,全是這種不明朗、曖昧涌動、纏綿悱惻,似乎馬上就要發生點什麼,卻又止步於此的遺憾美學。
王家衛把這種曖昧到極致、將愛未愛、將吻未吻的未遂的情慾,拍得美不勝收,撩人心弦。
光影打下來,伊人眼裡含情,嘴角含笑,眼波與光影流轉間,錯失天時地利人和,轉身,已是另一番光景。
強總要斷阿寶的左膀右臂,不惜高價買下至真園,李李如她所言沒有力挺寶總,林太股份轉入強總陣營,寶總一半的資金被撤走,岌岌可危。
李李的話早說在了前面:“李李可以為了寶總拿至真園當賭注,但陳珍不可以。因為拿下至真園的存摺,是a先生給的。”
李李用至真園套現的錢,用來還a先生的債。欠a先生的,她還清了。
而對於寶總,她終是止步了。
你我不是陌生人,轉身,卻已是陌路,各自承接各自的因果。
李李還債,入獄,遁入空門,寶總千金散盡,做回了阿寶。
但當初,彼此交手你來我往的歲月,樓梯上燦若流星的笑靨,翩然轉身,剎那的情動與剋制,猶如剎那焰火般銘刻在了生命的印跡里。
也留在了王家衛這獨一無二的《繁花》影像里,成為流光溢彩的經典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