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現場,當代人的止痛片

2023年11月,廣州草莓音樂節,郭頂的現場(郭頂經紀人子靖提供/圖)

2023年12月中旬,聽完一場組合奇妙的音樂節之後,我的看演出之旅告一段落。我決定讓錢包緩一緩。夏天,我曾經幻想,“如果今年能聽到郭頂、蔡依林、the 1975、fkj、she her her hers、岑寧兒……的音樂現場,我該有多幸福。”一年到頭,列下的名字我竟然真的聽了大半。

這樣簡單的羅列並非炫耀。畢竟放在一年前,這是不敢想象的事。2022年,我記憶最深刻的一次音樂節是阿那亞的蝦米音樂節,當時我去採訪音樂人郭頂。原定演出時間的前一晚,阿那亞園區由於發現一例新冠確診患者的密切接觸者而被臨時封鎖。演出不了了之。直到一年後,我才在廣州草莓音樂節上聽到郭頂的現場,超出預期的好。

2023年是演出市場全面回暖的一年。一些音樂人在年初就感受到了這份涌動,比如周雲蓬。3月,我去採訪周雲蓬時,他正在籌備全國巡演,每次“官宣”只公布幾座城市,他解釋這麼做是因為場地不好訂,有太多不可控的因素。7月,在天津的泡泡島音樂節上,新褲子樂隊在歌迷的起鬨下坦白,“不是我們不想開演唱會,實在是場地太難訂了。”

中國演出行業協會最近發布的數據顯示,2023年前三季度演出市場累計觀演人次達1.11億,超過了2019年全年水平。這些數字落進現實,就是社交平台上屢見不鮮的關於“買票難”的抱怨,尤其若是想看的音樂人或組合十分熱門,那過程無異於一場廝殺。勝者甚至還未等真正進入現場,便急不可耐地曬出購票記錄。

每次買票我都如臨大敵。提前定好鬧鐘、填寫個人信息,等到購票網站上的時間開始倒數,從第10秒就緊張不已。經驗告訴我,妄圖撿便宜是不現實的。若是足夠愛,就堅定選擇貴价票吧,或等着找黃牛加價。比起前者,後者更被動。

聽一檔聊音樂現場的播客,主播們討論買音樂節門票時權衡的要素——票價;想聽的音樂人的數量;場地環境。這些也是我的購票理由。經歷了許久的空白之後,差不多遇到想聽的音樂人我就會購票(除非票價太離譜)。

等到壓軸出場的鳳凰傳奇上場,我前面站了四五個維持秩序的保安,齊刷刷地在用手機錄像(王佳薇/圖)

12月中旬那場音樂節,我本來是衝著別的音樂人去的,沒想到在壓軸出場的鳳凰傳奇部分“蹦(迪)”得最盡興。那晚擠在人潮中,我問了身邊好多人“為誰而來”,大家都說是鳳凰傳奇。9點一過,熟悉的旋律響起,場子熱了起來。鳳凰傳奇的歌是這樣:即使不熟悉每首歌的名字,但當旋律響起,你一定會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們無愧於“國民歌手”的名號。不到10度的天氣,鏗鏘有力的旋律一響,眾人都跳了起來。後來我從人潮中擠出去,看見五六個維持秩序的保安大叔拿着手機在後面錄像,他們整齊地站成一排,宛如一堵牆。再往後,幾十個人用手臂搭着彼此的肩,組成一列“火車”,在開闊的場地中央蜿蜒。“沒想到吧,鳳凰傳奇的受眾是年輕人。”我聽見旁邊的人說。

相似的熱鬧景象,幾個月前在新褲子樂隊演出時我也感受過。別管他們唱的什麼歌,躁動的旋律一旦開始,人們便急不可耐地舞動起來。我也如此。功利地說,這比任何解壓的活動都管用。音樂現場就是我們當代人的止痛片。那些日常生活里的委屈不快、失望憤懣以及掙扎,在舞動中全都消散了。我們脫去“社會化”的殼,終於袒露自我。這一刻我們只有快樂。這一刻我們只在乎快樂。

話說回來,音樂節的奇妙之處也在於此。起初衝著某位音樂人而來,卻總能收穫意外之喜,如同抽盲盒。我對這種驚喜上癮。此後再聽到同一首歌,便不會匆匆略過,一切具象化成了那些在現場看到的碎片——音樂人的神情、動作、言語,那日的天氣,甚至空氣里的味道——所有都是一次性的,不可複製。

livehouse則不同(拼盤另說)。決定買票時心裡已經錨定了某位音樂人。他們或是你戴着耳機聽了千百遍的歌手,抑或是某個在你青春時期有着重要影響的偶像,只為見上一面。

日本樂隊she her her hers。現場音樂與光影的結合好像一場夢境 (王小祥/圖)

每個人來到音樂現場的目的、感受到的東西不盡相同。幾次去音樂節的經歷讓我意識到,許多我不熟悉、卻有着廣泛受眾的音樂人的作品都是最先在短視頻平台爆紅,繼而被人熟知。即使這些音樂人的風頭蓋過了我喜歡的音樂人,也要大方承認,沒人能抵擋這種趨勢。

每次演出結束,我都無比失落。像是被人悶頭一棍,強行拖拽回現實。音樂現場像電影一般。電影落幕,燈光打開,觀眾起身。而現場呢,安可(encore)結束,不再有人大喊,大家心照不宣——是時候了,回到現實里,重新面對生活的瑣碎與齟齬。但沒關係,我們還有下一次做夢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