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黃河路的女人”賺走觀眾熱淚,“盧美琳”范湉湉:表揚讓我甘之如飴,但我不會“飄”

極目新聞首席記者 張聰

對話人物:

范湉湉,1980年出生於上海,女演員、主持人。2014年,她憑藉多個金句輸出和犀利直率的表現在辯論節目《奇葩說》中走紅,但其實,她早已在娛樂圈中沉浮若干年——2002年,通過《少林足球》大招募簽約星輝公司的她參演周星馳電影《功夫》,最終,只有一句台詞的角色鏡頭被剪。即便如此,范湉湉的演員夢一直都在,《奇葩說》之後,范湉湉從影視劇中的龍套演起,在《心理罪》《唐人街探案2》《我的真朋友》《我是余歡水》《縱有疾風起》等作品中均有不俗表現。

2024年,《繁花》刷屏。繁花似錦的黃河路上,范湉湉飾演的金美林老闆娘“盧美琳”,是註定讓觀眾忘不掉的角色。

對話背景:

連續兩天,看《繁花》的觀眾,眼淚都給了范湉湉飾演的“盧美琳”。

一幕,是金老闆失足墜樓死在盧美琳眼前,剛剛得知飯店被丈夫抵押借債的她怒氣未消便突遭噩耗,那一瞬間,這個黃河路上最張牙舞爪的女人沒了聲音,只有兩行清淚倏然而落;

一幕,是她放下尊嚴後依然借不到周轉資金,不得不離開奮鬥半生的金美林。昂首走入人潮時,她似乎還是那個驕傲的女人,直到那輛車在她身邊緩緩停下,看清來人的那一刻,那始終上翹的眼尾終於流露出一瞬的淚光……

當然,觀眾忘不掉的還有“黃河路保衛戰”沒打贏、盧美琳面對紅根無法為她撐腰時的痛與氣;也一定記得她甩完寶總那一耳光之後,環顧四周發現無人可以保護自己的失落。

觀眾說,盧美琳是黃河路上最彪悍的女人,也是最可憐的女人。對范湉湉來說,盧美琳是“嫁給黃河路的女人”,而在影視這條“黃河路”上一直堅守的她自己,遠比盧美琳幸運。

劇中一“霸”意外賺走觀眾熱淚

靠着那“一分軟”,成為嫁給黃河路的女人

極目新聞:可能最初確實沒人能想到,觀眾最後會這麼捨不得“盧美琳”,畢竟一開始這個角色更像反派,強橫、嗓門大、黃河路上“一霸”……沒想到,觀眾們為她流了好多眼淚。

范湉湉:我是沒有想到,這個人物的很多細節竟然那麼快就被大家感受到了,我本以為大家要二刷、三刷才能發現她的細節表情,包括她那一分藏在堅硬外殼裡的柔軟,沒想到網友很快就get到了。

包括我跟紅根的那場戲,還有打阿寶耳光的那場戲,觀眾都是細細在評論她的每個表情,這讓我很感動,我真的感覺到觀眾的觀影水平提高得太快了,我們也要趕緊跟上步伐。

因為之前很多影視劇如果是帶點複雜的角色,會被觀眾不停地質問和鞭策着,所以我也很忐忑,沒想到這次觀眾的解讀理解是這麼透徹和清晰。

當然了,也有小部分的觀眾有質疑,但我覺得一個影視作品出現各種爭議都是正常的,包括一開始開播的時候,很多爭議搞得我好緊張,擔心這麼好的一個作品被罵,而且巨蟹座的內心都是很柔軟的,所以我也很擔心(同是巨蟹座的)導演會受到傷害。但沒想到,好東西一定會被看到,金子一定會發光!

極目新聞:你怎麼理解盧美琳這個人物?你覺得她有軟肋嗎?

范湉湉:盧美琳是個“九分硬一分軟”的人,畢竟她從乍浦路一路打拚到黃河路,在上海灘站穩腳跟,尤其是在這樣一個類似於江湖的飲食行業,是不容易的。黃河路上來來去去這麼多人,看他高樓起,看他大廈傾,如果沒有這些“張牙舞爪”的東西,她不可能立足。

所以盧美琳一開始的戲都是比較爆裂,比較炸的,像觀眾說的,她嗓門特別大。我一直說導演其實是一個作曲家,他用各種各樣的音符來譜寫《繁花》這個樂譜,有的人是低音符號,有的人是高音符號,那我可能就是一個“超高音符號”。

導演就叫我每次出來的時候,要“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這個聲就是靠“吼”的,“要像獅子一樣地衝出來”。包括我那個爆炸頭,然後嘴裡總有東西在吃,要麼叼着牙籤,永遠是忙碌的、嘈雜的,永遠是速度快的、爆炸的……

但同時導演又是一個非常會掌握和駕馭情感的人,家衛導演會給我們這種40+的女演員,而且還是個配角,去鋪排如此豐富的情感線,形成她的立體與張力,我只有感恩。

我記得定了這個人物的調子之後他經常跟我說,“美琳啊,你老吵也不行啊,美琳啊,你這個柔軟還是要給人看到一點的。”我說:“那怎麼看到呢?導演你現在給我安排的戲天天在吵,我都要腦溢血了!”他說:“你放心,會有的啊。”

極目新聞:所以這個人物的弧光其實也是他在創作中慢慢找到慢慢豐富的?

范湉湉:嗯,是慢慢加出來的。導演的創作方式不是一上來就對一個演員或一個角色有固定印象,他是在平時的生活中觀察你,在你演戲的時候也觀察你,然後對這個人物進行不停地豐滿和潤色,他就不是把演員往一個框架里摁,而是讓演員自己發揮所有潛能,把許多我們自己都看不到的部分疊加在一起,再給予一個適當的空間。

本質上,盧美琳是一個不願意把軟肋展現給別人看的人,因為在黃河路上混,靠的就是一股猛勁,如果沒有這個力量,沒有張牙舞爪的外殼,她是很容易被擊敗的,被擊敗的人就要離開黃河路的戰場。但她的軟肋可能會在不經意間出現,偶爾流露之後她馬上就會用強大來偽裝自己。

比如打寶總耳光那場戲,拍完之後我一個人站在原地是有點失落的,因為打人的人其實壓力很大,甚至很痛苦。導演就跑過來跟我說:“美琳呀,你看汪小姐有人保護,你們家這個男人躺在地上還要跟小江西搞曖昧,這個情緒你要記住的,我們下面一個鏡頭要拍你的。”

這樣的提示和拍攝才造就了這段戲後面盧美琳那個起承轉合的複雜情緒,也有我自己私人的情感在裡邊。導演也說:“美琳,你一定要把頭抬起來啊,盧美琳是不會低頭的。”對,幹了就是幹了,打了就是打了,她是不怕的,這才是盧美琳的底色!

極目新聞:美琳的結局其實是很悲情的,從境遇和事業的角度上講。但感情上好像又圓滿了,最後紅根來接她。

范湉湉:她守規矩,但她守的是舊規矩,她認為的那套成功學理論,爭啊搶的,其實奠定了她的狹隘和短視,時代的這個車輪真的是沒有放過任何一個人,她的結局註定不會太美好。

我在微博上說,我們以前都是汪小姐呀,對愛情義無反顧,一起賣茶葉蛋都是好的,後來我們成為玲子,閱盡千帆,對愛情只存一絲留戀,捏在手裡的鈔票才是最真實的存在。對不起,最終還是變成了盧美琳,用張牙舞爪來掩飾一地雞毛——哪一個中年人不是這樣的呢?一定是這樣的。

最後她回頭看黃河路的那一眼,是我心底里這個人物的高光,她覺得自己是嫁給黃河路的女人,我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理解這句話,不是男女之間的情愛,而是她和黃河路的愛恨情仇——她的不舍,她的不甘心,其實都是留給黃河路的。

接到《繁花》邀請時內心“淚如雨下”

一場戲拍幾十條不是折磨,是享受

極目新聞:太多觀眾因為《繁花》對你刮目相看了,所以你到底是怎麼被王導看中的呢?

范湉湉:其實每個上海演員知道有《繁花》這個項目的時候都是萬分期待的,包括我自己。我當時還在前公司,我就提出趕緊去聯繫聯繫,看有什麼方法能夠搭上線,傳達和表達一下我非常想演、哪怕是一個小角色我都願意演的意思。(笑)

後面他們傳來的消息就是說,劇組確實有你的照片在的,他們也都知道有你范湉湉這個人,但沒有再講什麼了。我後來一聽說劇集開拍了,很失望也很失落,因為“沒戲了”!總覺得心裡有個心結打不開。

沒有想到有一天,幸運從天而降!有一天早上醒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們公司就給我發個信息說:湉湉姐,王導說要找你拍個廣告。我當時非常吃驚——不是《繁花》而是廣告嗎?!你們確定嗎?!他們說:非常確定,就是廣告,而且是王導指定要找我的。

我說,王家衛知道我是誰?他知道我范湉湉?!我當然義不容辭,必須得去演,因為我心裡明白,這可能就是我的“敲門磚”啊!

極目新聞:所以你的面試是一個大廣告來的。

范湉湉:對,真夠可以的。拍的時候第一次見面,王導非常非常nice,我不知道他是看過我以前的綜藝節目還是怎樣,見到我就跟我說,“好好演,你沒有問題的,我相信你的,在我的這個廣告裡邊,你可是女主角。”我就覺得特別溫暖。

我們這個廣告拍的,雖然最後呈現只有幾分鐘,但也拍了十幾天的時間,也是沒日沒夜地拍,那個時候他的拍攝風格我就已經清楚了——拍廣告啊,一條也都是要拍100遍以上的!

直到拍攝最後一天我都很忐忑,我在想,要不要跟導演說,問問《繁花》有沒有我的一個位置啊,但是皮薄,說不出口。這個過程中我就真的很努力地在演,把它看成是一個面試紙條,結果殺青的時候導演拉住我,我剛想開口他就說:“湉湉啊,《繁花》你要來哦!”我真的,當時我的內心已經淚如雨下!

極目新聞:那麼你進組的時候,劇早就開始拍了?

范湉湉:對,我進組是在《繁花》拍了差不多一年左右的時候,因為當時還沒有進入黃河路的拍攝,他們之前拍的內容是炒股票那一段。

而且進組之前一開始讓我演的也不是盧美琳,是另外一個角色,有意思的是,我們的服裝老師和造型老師竟然就是20年前我拍《功夫》時候的老師!做衣服的時候老師還跟我說,湉湉啊,你這個20年(的體重)可多出來一半兒,之前你《功夫》那件旗袍也是我做的,記得嗎?(笑)

我是進組的前一天,跟我說換了一個角色叫盧美琳,又重新換衣服、設計頭髮,我也是很意外。

極目新聞:所以王導的拍攝風格到底是一部戲拍多少遍?

范湉湉:我在這邊要闢謠一下,就是說王導拍的遍數多,其實這很正常,因為我們大部分都是單機拍攝,機位永遠在遊動當中,演員基本上是看不到固定機位的,這樣的拍攝難度很高,因為人一動起來光也會變,想要達到導演需要的效果是很難的。如果要人、光、影和機器互相配合好,前面走戲二十遍是必須條件,順便的話演員也會在這個過程當中熟悉台詞、走位和情緒,等到後面磨合好,就開始摳戲的內容。

到後期我覺得我們大家都有這個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就如果一天只拍個一兩遍就過了,大家都很吃驚,說:完了,完了!這場肯定不會用了,導演放棄我們了。(笑)

大家說的這種所謂的“折磨”,是含有笑意的一種“折磨”,而且我不覺得是一種折磨,我很享受,很甘之如飴,而且一場戲走10遍、20遍或是70遍,量上去之後質一定會有飛躍,但演員其實很少有機會去進行這樣的一種嘗試。

一路走來的“用力過猛”,只是想要被看到

請放心!不會被當下這“潑天的富貴”迷了眼

極目新聞:《奇葩說》里的范湉湉也是氣場特別足,毒舌掛的,包括另外一些影視作品裡的形象也是有點“凶”的,所以盧美琳也是本色出演嗎?

范湉湉:很多人說我是本色出演,完全不是這樣的,盧美琳是九分硬一分軟,我范湉湉是六分硬四分軟,雖然可能都會靠張牙舞爪來掩飾自己內心的一些脆弱,但盧美琳的路比我坎坷和殘酷多了。大家也知道我不是科班畢業,就憑我的資質、樣貌,好像在這條路上走過來會更坎坷些,但我一直是一個非常幸運的人。

我覺得這些年,特別是拍完《繁花》之後我進入了一個冷靜期。我思考了很久,覺得說,40歲的范湉湉應該跟35歲《奇葩說》里的她和32歲《頂級廚師》里的她不一樣,我會進行很多反思的。

有句話我必須要說,大家以前在綜藝節目里看到我,那時候我好像必須逼着自己用一些張揚的表情、語言或者態度,讓大家看到我。可能當時就是因為沉寂的時間太久了,我太想演戲、太想回到大眾視野里去了。我自己家裡也不是幹這一行的,我也不是科班畢業的,我真的沒有任何其他方式可以回到我想去的那條演戲的道路了。

十年以來,很多時候我只是想被大家看到,但沉默是沒有用的,“不響”是沒有用的,特別是像我這樣長相和年齡的女演員,所以也許我一路走來是“用力過猛”的,但只要能被看到,不就有機會了嗎?

當然也會招來很多非議,你問我後不後悔,我不後悔,沒有什麼好後悔的,重來一遍也許我還會這樣,因為沒有其他辦法——不被看到,就不會有機會,不是我的那些綜藝節目,我覺得可能王導也看不到我,我也沒有機會出演《繁花》。

極目新聞:反思的結論是什麼?

范湉湉:我就想我是不是該沉下心來?我就想踏踏實實勤勤懇懇做一個好演員,所以最近看到對我的熱議都是跟演技有關的時候,我內心是感動的,我覺得哪怕將來不會有新的突破,我能夠一直在演員這條道路上走,我就心滿意足了。

范湉湉沒有變的是那顆對表演熱愛的一顆初心,從來沒有改變過。可能會貪心,想演更多的戲,想演女主角,想拿表演獎……一個不貪心的演員不是一個好演員。但我又想,什麼是好演員呢?我們為什麼要給好演員有定義呢?我只要是個演員就行了。

我是不太怕被定型的,因為有一種角色你如果能夠演到“天花板”的話,我覺得也是一種成功,當然我還差得太遠太遠。

《繁花》這個“大師班”確實讓我提升了很多,對表演的要求、想法,對人物的刻畫,各方面我都上升了一個新的台階,我當然希望有導演能看到我,能給我更多的機會去嘗試不同的角色,如果沒有的話,我也不會覺得遺憾,因為我覺得只要能繼續演戲,能夠繼續有戲演,我就是一個幸運的和幸福的人,我一生的目標不就是為了想永遠演戲演下去嗎?

人不能太貪心的,又想要這個又想要那個,又想馬兒好又想馬兒不吃草,不可能的!得到就一定意味着其他部分的失去,我們要讓渡很多,才能成就一些自己一直執着想要的東西,這件事情,我作為一個成年人來說也是早就認識到的。

極目新聞:但當下的范湉湉是開心的。

范湉湉:對!我其實是一個需要鼓勵的演員,我需要被表揚,這種感覺有點像補償自己童年吧,可能我的童年也好少女時代也好,遭受過太多的挫折了。因此這種表揚,我真的是甘之如飴。但大家放心,我是不會飄的啊,因為飄過好幾次也墜落過好幾次,特別明白其中的起起落落。(笑)

今年《繁花》播出之後我有了很多新的邀約,這是我萬萬沒想到這麼快就能夠來的,我很感恩大家喜歡盧美琳,雖然對這個角色我也是戀戀不捨,但也知道《繁花》播完了我就要開始重新起航了。

我在家裡放了一張很大的盧美琳站在黃河路上的一張照片,那是我的劇照,是一張我擁抱黃河路的照片,證明我曾經嫁給過黃河路,我是黃河路的女人!後面我會踏踏實實地好好拍戲,不會因為這個潑天的富貴迷了眼,這是我反反覆復對自己說的!

(圖片為《繁花》公開發布物料或視頻截圖)

(來源:極目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