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什麼喜愛宮崎駿的電影?

無臉怪、山獸神、木精靈、湯婆婆、煤煤蟲、白龍、王蟲荷母……這些以畫筆憑幻造像、自由賦形的超越現實的空想生命,是動畫大師宮崎駿營造的奇幻世界。他的動畫作品,為我們重建了深沉而厚重的歷史風物,描摹了世外桃源般的田園風景,深邃幽靜的無垢之地,呈現了令人憧憬的充滿奇思妙想的生活空間,更刻畫了純粹且富有生命力的人物風骨……無所不包,遠超一般動畫片的質感和厚度。就他本人而言,多次聲明退休又選擇復出之後帶來的每部新作都有自我超越,創造力似乎永無枯竭。

《風之谷》劇照不得不說,在日本當代藝術家中,既獲得“國民性”認可,同時取得巨大商業成功的,宮崎駿是寥若晨星的一位。截止2019年,從日本最新的票房成績來看,前20名中就有5部宮崎駿的電影:第6和第7分別是《哈爾的移動城堡》和《幽靈公主》,《懸崖上的金魚姬》、《起風了》位列第12和第19名。而今年6月在國內首次上映的《千與千尋》則是到目前為止日本影史上的票房冠軍,這部影片曾在2002年獲得柏林金熊和奧斯卡最佳動畫長片獎。在此之後,宮崎駿相繼在2005和2014年獲得威尼斯國際電影節以及奧斯卡終身成就獎,也由此贏得了任何一個動畫導演都未曾享有過的國際聲望。

宮崎駿為什麼人人都愛宮崎駿?或許我們能從他的電影中理解成長過程中的孤獨與溫柔。在《魔女宅急便》中小魔女琪琪第一次離開父母,來到一個小城市,唯一的長處就是會飛行,她渴望融入這個世界。這是一個人第一次希望得到世界認可的心路歷程。在這裡,她第一次發現大家覺得很神奇的飛行,其實並沒有什麼實際的用處。這不就是我們自認為天賦異稟,但最終發覺在外人看來你也只不過是個普通人的心理落差?當琪琪開始把飛行用作送外賣或快遞,就如我們中的大多數人要開始調試內心,調整自己心中的自我與他人眼中自我之間的巨大差異,開始適應這個世界。在適應世界的過程中,琪琪最親密的夥伴——小黑貓也漸漸有了戀愛對象,不再纏着琪琪,它有了自己的生活。這也對應了我們的一個認知過程:原先對於父愛、母愛、友情,都有一個過於天真的幻想,認為自己和他人是一體的。這種幻想當然很美好,但也是一種殘忍,是把自己的想法凌駕於他人之上。成長就是認知到他人的存在,認知到他人也是獨自的個體,即使再親密,他也有他自己的生活,這是我們生活中必須承擔的孤獨與溫柔。

《魔女宅急便》劇照除了情感的共通,或許我們還能從宮崎駿的電影中感悟到哲學的深度。在《懸崖上的金魚姬》中宮崎駿的立場有一次非常有意思的變化,片中最大的反派實際是波妞的父親,他原本是個人類,是個瘋狂的環保主義者,最大的理想就是毀滅人類,讓整個世界回到一個沒有人的狀態。但他的女兒卻並不這麼想,他的女兒熱愛人類的火腿腸,熱愛那個小男孩,熱愛人類世界那亂糟糟卻又熱氣騰騰的一切。這裡面其實有宮崎駿的一種反向思考,用他自己的話說:“我曾經有過很強烈的懲罰人類的慾望,但後來我意識到,這就是成為神的慾望。成為神的慾望也就是一種烏托邦的衝動,一種按照自己的理想世界來重新安排整個世界的慾望。”宮崎駿在後期顯然意識到,這個世界有自己的規則,它裡面的混沌與鬥爭,也許就是它得以存續的一個動力。任何抹殺這種混沌的努力,都是將這個世界推向死亡的一種方式。

《懸崖上的金魚姬》手稿我們就從幾個作品中,一起探尋宮崎駿創造的異想世界:《龍貓》和《魔女宅急便》這兩部電影之所以那麼受歡迎,在於它們讓我們知道,我們少年和童年時的任何一個痛苦,都是有人知道的;任何一次跌倒,都是有人在凝望的。我們雖然身處這個星球的不同時代、不同地域,但在那內心的方寸之地上的每一寸傷痕,大家都是共通的:我們共享着同一片星空,也同時共享着每一次最不起眼的笑聲,共享着每一次最不為人知的淚滴。

《龍貓》劇照《紅豬》電影從來不是用來解決問題的,它是用來描摹我們人生或者人性當中那些曖昧難解的時刻或者境況的;它表達意義,又表達無意義。但從更高的層面來說,意義和無意義都是相互成就的。這部電影從某些方面達到了這一點。

《紅豬》劇照《起風了》堀越二郎他們並不認同戰爭,但身為這個國家中的一員,有着難分難解的道義上的責任,他們的理想是製造出這個世界上最好的飛機,而不是最好的武器。但他們又確實知道自己的飛機會被送上戰場,將會有無數人殞命。理想就這樣與殘忍糾結在一起,但他們只能這樣負重前行,圍着不知道的意義,圍着不知道的將來。

《起風了》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