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尾”十年的《死神》,回歸時依舊時髦


即便被模仿,如今也很難說有什麼作品足以撼動《死神》漫畫界“時髦之神”的地位。


2012年3月,《死神Bleach》的TV動畫在播完“死神代行消失篇”(國內俗稱“完現術篇”)之後宣告了動畫化中止,連續放送8年的劇集就此停留在“366話”。


主角黑崎一護在366話片尾留下了一句“再見”



作為並稱“三大民工漫”的“死火海”之一,《死神》第一個告別了電視熒屏,但這並不是一個圓滿的結束——此時《死神》的漫畫尚在連載,動畫中途停播無疑是爛尾。


收視率下滑是動畫項目被叫停的主因——相比昔日7%的輝煌,“完現術篇”在日本本土的平均收視率不足2%,低谷時甚至跌破1%,作為黃金檔動畫實屬低迷。


但《死神》的觀眾粉絲們在當時還頗為樂觀,相信很快能在電視上再度見到《死神》的身影。畢竟“完現術篇”只是一個過渡篇章,此時漫畫則剛剛進入終章“千年血戰篇”,大家也覺得與其讓硬加進來拖時長的原創動畫進一步消耗人氣,還不如等漫畫快完結了再一口氣動畫化。


結果這一等,就是十年。


1


在動畫化中止後,《死神》漫畫的人氣也在下坡路上越走越遠。到了完結前兩年,《死神》在《周刊少年Jump》的讀者投票順位表上常年墊底,早就不配和《火影忍者》《海賊王》相提並論。


此時早已棄坑的讀者們談及《死神》言必提“狗尾續貂”,覺得這個故事就該在“擊敗藍染”之後告終;而仍在追更的讀者同樣對“千年血戰篇”少有好評,時常抱怨劇情拖沓、故事線混亂,許多人的心態已然變成了看樂子。


作者久保帶人也不負眾望,真的整出了少年漫畫史上少有的“掀桌”情節,被詬病至今。


在這個最終篇章里,滅卻師之祖友哈巴赫及其創立的“無形帝國”是最主要的敵方勢力。就和之前的“護庭十三番隊”“破面十刃”一樣,久保給友哈巴赫這個Boss手下安排了名為“星十字騎士團”的一大票精銳,還在數量上進行了大幅擴容,按照英文字母表編號,超過26人。


友哈巴赫和他手下的星十字團



久保花了不少筆墨來塑造這些新人物,又安排了過往角色來和他們捉對廝殺。但畫著畫著,他本人彷彿突然失去了耐心,讓友哈巴赫唐突發動了名為“聖別”的技能,直接獻祭了自己絕大部分手下(他們中的許多仍身處未竟的對局中),強行讓故事進入“最終戰的最終戰”。


友哈巴赫發動“聖別”的這一話標題名為《What the hell》,引進版中譯為“管他的”



儘管劇中角色們依然在通過各種台詞來鋪陳“聖別”的合理性,但這顯然不足以說服讀者們接受這樣的劇情發展;可要說這是迫於外界壓力引發的“腰斬”橋段吧,漫畫後續還是一本正經地連載近三年才畫上句點。


像這樣離譜而隨性的做法,或許就真的只會發生在《死神》這樣曾經登上人氣巔峰、而此時無人問津的作品身上。這期間集英社和《周刊少年Jump》撥給《死神》的宣傳資源也越來越少,彷彿光是給它版面繼續連載就已經是對舊日重臣的一種恩惠。


就在完結的第二年,曾經常列C位的《死神》甚至沒能在每年例行的“JUMP FESTA”主宣傳畫上露個臉


到了2016年正式完結的時候,《死神》久違地躍入大眾視野,但此時人們關注的焦點並不是黑崎一護最終怎麼打敗了友哈巴赫,而是 “CP黨爭”引發的爭議——許多人拒絕接受“一護x織姬”“露琪亞x戀次”這樣的婚配結局,這也讓《死神》進一步被釘上了“爛尾”的標籤。


結局“拉郎配”引發的反響可謂哀鴻遍野



於是在很長時間裡,再沒什麼人提《死神》重啟動畫化的事了。


2


對比早兩年完結的《火影忍者》,就不難感受到《死神》漫畫收尾後的落寞。


前者幾乎無縫銜接上了子代作品《博人傳》,漫畫、動畫“兩開花”;而同樣在故事結尾安排了主角後代登場的《死神》光是惹了一片罵聲,卻遲遲沒能有續作跟進。


2018年的時候,坐冷宮多時的《死神》趕上了那兩年的漫改電影熱潮,被改編為福士蒼汰、杉咲花等當紅小生主演的真人電影,漫畫完結後就頗為低調的久保帶人也久違出面為其站台。


但電影的實際反響別說讓作品迎來第二春了,票房收入甚至還比不上《死神》過去的任何一部劇場版動畫,實屬給這部作品的棺材板上又敲了一根釘。


真人電影的票房和口碑雙雙暴死



或許正是這樣的沉寂給《死神》帶來了些許翻盤的機會。


幾年過去,發展遠不如預期的《博人傳》被痛批是壓榨原作價值,岸本齊史本人也隨着新連載《機侍八丸傳》被腰斬而進一步“跌落神壇”。與之相對,不緊不慢推出了幾部外傳小說的《死神》卻在小範圍里迎來了“翻案”。


像這樣由他人代筆的漫畫衍生小說往往帶有“周邊商品”的性質,故事通常會盡量繞開原作的核心內容,避免衝突。但《死神》的這幾本小恰恰相反,在久保本人的深度參與下,補全和回收了漫畫里的諸多設定伏筆,還打破了原作中各方勢力的“正邪”立場,進一步揭示了整部作品的寓言性質。


由成田良悟執筆的幾本小說為原作漫畫填上了不少坑,例如靈王的身份、尸魂界的政治格局



不少讀者在看完這些作品後開始覺得當年的“爛尾”不完全是久保的個人能力或態度問題,而是“周刊少年漫畫”這一體裁和“宏大世界觀”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


此時質疑《死神》在連載末期遭遇了編輯部不公對待的聲音也越來越多,畢竟一部單行本銷量破億的作品就算後期再怎麼拉胯,也不至於在完結時連一個主題封面都混不上。


《死神》完結的那一期《周刊少年Jump》只在封面右上角給了一護一個展示位,配上“傳說完結”四個字顯得分外可笑


另一方面,《死神》在大眾層面也沒有像預期中那樣徹底過氣。


儘管連載末期在雜誌讀者之間人氣墊底,但《死神》最後幾卷的單行本銷量依然保持在50萬左右的高水平,並在完結後展現出身為名作的長尾效應,近期更新的漫畫總銷量就又比2018年時增長了1000萬冊。


《BLEACH Brave Souls》則是2016年漫畫完結之際才開服的手游,原本被認為會是典型撈一票跑路的粉絲向IP作,結果這遊戲找來了久保親自監修,得以補全了許多在原作中沒來得及展現的劇情故事和角色形態,幾年下來運營得有聲有色。


因為口碑和收入都不錯,這手游還在運營幾年後反向登陸了Steam和主機平台



種種跡象都表明儘管《死神》被貼上了“爛尾”的標籤,卻在完結多年後仍舊維繫着相當廣泛的群眾基礎。這一點最終在2020年得到了印證——“千年血戰篇即將動畫化”的消息一經傳出,“Bleach”就火速登上了推特的全球熱門,各國動漫愛好者猶如過節一般狂歡,場面可謂 “當年個個喊爛尾,如今高呼爺青回”。


說是多虧同行襯托也好,後續找補得當也罷,總之幾年過去,當大家再提起《死神》的時候,也不再只是復讀“爛尾”“戰力崩壞”“CP亂燉”,更多人開始懷念那獨一份的“時髦”氣質。


3


“オサレ”是由日語中的“時尚、瀟洒”派生而來的現代詞,儘管通常被譯作“時髦”,但這個詞的含義其實更接近於中文語境下的“土酷”,指那種雜糅了復古與前衛、在大部分人眼裡一言難盡的“新潮”審美。


這個新詞正是通過《死神》得到了廣泛傳播。


當Jump上同期的戰鬥漫畫在努力刻畫嚴謹的戰力設定、打磨連貫的動作分鏡、追求打鬥的“寫實感”的時候,《死神》里的角色們卻總是在戰鬥中凹一些酷炫的造型,念一些故弄玄虛的台詞,充滿了“殺馬特”氣質,而他們打起架來也像是輪流發招的回合制遊戲,時常莫名其妙就分出勝負。


經典“我秒你,你秒我,我再秒你”



《死神》的讀者們由此進一步創立了“OSR值”(時髦值)的概念,用來解釋這本漫畫獨特的戰力體系。


按照這套理論,《死神》的戰鬥就好比是“奇蹟暖暖”那樣的換裝PK,決定雙方勝負的關鍵並非誰更能打、誰的招數破壞力更強,而是看誰擺的姿勢更酷、使的招數名頭更炫、行為舉止的格調更高。


一個角色或許硬實力很強,但只要他做出了嘲諷對手或是欺凌弱小這樣的掉價行為,那他的“時髦值”就會銳減,往往在立馬被擊敗;又比如直白地說“我很強”,時髦值就會下跌,容易被秒,但如果是念一些晦澀難懂的句子來隱晦地表達“我很強”,那時髦值就會上升,更難被打敗。


藍染經典的“髮膠手”就讓他的“時髦值”飆升到了天花板



顯然,這套說法起初是對於《死神》的戲謔調侃,但隨着連載的推進,“時髦”逐漸成為了對這部作品的正面評價。


先是久保的畫功在連載期間突飛猛進,《死神》中的人物造型也隨之愈加美型,再沒有早期那種“土鱉硬耍帥”的違和感。久保還時常給角色們畫一些有如時尚雜誌硬照的彩繪插圖。


久保為各個角色設計了不少常服造型



而一旦接受了久保那些念起來有如詩歌俳句的台詞旁白,配上各種雜糅了德語西語的人名和術語,以及在少年漫畫中別具一格的洒脫分鏡,便不難感受到這部作品所洋溢的“文藝感”,別有一番風味。


第五卷茶渡泰虎的知名卷首語:“如果我手上沒有劍,我就無法保護你。如果我一直握着劍 ,我就無法抱緊你。”


同樣功不可沒的還有《死神》的TV動畫。儘管動作場面時常被詬病為“PPT”,但小丑社負責的《死神》動畫在美術配色、光影表現、字體設計以及配曲配樂等方面始終維持着相當高的水準。


這在《死神》動畫的多首OP與ED中尤為凸顯,這些場面配上膾炙人口的歌曲,時常讓人感慨“原來少年漫的動畫OP還能這麼做”,即便拿到十多年後的今天來看也毫不落伍。


《死神》的OP往往簡潔而獨特,對於提升角色“時髦值”的作用很大



再加上久保本人早年也總是以“黃髮墨鏡”的時尚打扮出鏡,都讓《死神》從方方面面坐實了“時髦神”的稱號。


時髦的扮相也導致久保後來遭遇了不少惡搞



當年《死神》的“回合制打鬥”其實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聖鬥士星矢》的影響,而久保前衛現代的“時髦風格”最終也成為了後人效仿的對象。近年熱門的《咒術回戰》就從不避諱對於《死神》的致敬,作者芥見下下也是多次直言自己從事漫畫行業就是受到久保的影響。


《咒術回戰》時不時便會復刻《死神》里的名場面



但即便被模仿,如今也很難說有什麼作品足以撼動《死神》漫畫界“時髦之神”的地位。越來越多人感慨就算《死神》的劇情再怎麼爛尾,在一些方面的觀看體驗依舊是獨此一份。


之後的一切便如順水推舟。


2021年8月,久保在《周刊少年Jump》上刊載了《死神》20周年紀念短篇《獄頤鳴鳴篇》,瞬間成為了日推熱搜第一;


2021年末的JUMP FESTA上,黑崎一護再次回到了主宣傳畫的中心位置;


2022年10月10日,《死神 千年血戰篇》動畫開播,《死神》《火影忍者》《海賊王》三部作品時隔十年在電視熒屏上重聚。


時隔十年,天鎖斬月重現熒屏



4


2016年《死神》漫畫完結之際,久保在推特上發布了幾幅簡筆畫,講述自己在連載末期因為病痛和壓力的折磨多次想要直接放棄連載,此時卻收到了一個重病男孩的來信,對方向久保表示感謝,說是《死神》支撐他度過了最後這段難熬的時光,並鼓勵久保按自己的想法畫完這本漫畫。


信中寫道:“因為想着要看到《死神》的下一卷,我從住院以來第一次開始期待明天的到來”



在信的最後,久保才得知這封信是由他人代寄,男孩已經不在人世。這封信成為了久保畫完《死神》的精神動力。


久保還向網友徵集了寄件人的線索,希望能有機會向相關人士表達謝意,並在一年後找到了代為寄信的當事人——逝世男孩當時的病友。


郵戳和信封幾乎是當時唯一的線索



在昨天《千年血戰篇》的第一集播出之後,除了對於動畫本身的討論,推特上最熱門的相關話題是半年前一位《死神》粉絲在動畫宣傳片評論區里寫的留言。


那名粉絲感慨說自己悲喜交加,為自己有生之年能看到《死神》重回屏幕而高興到流淚,遺憾的則是他罹患癌症,恐怕沒機會真的看到會動的《千年血戰篇》了。他說自己會在尸魂界等着大家來告訴他這動畫有多精彩。



大家找到了這名用戶的油管主頁,他的動態停留在了兩個月前。人們給他留言,告訴他《千年血戰篇》的第一集做得精彩極了。



並不是所有人都相信這些故事的真實性,有人質疑這些都是自演炒作,也有人強調無論這些場外故事有多麼動人,都改變不了《死神》爛尾的事實。


但從一開始,《死神》所探討的主題就是“生命與死亡”,講述着關於“生者對逝者思念”的故事,它的一切都始於人為的創作,也依舊有無數人為之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