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變態而已,值得拍十集嗎?


最近看得最入迷的電視劇,要數網飛出的《怪物:傑夫瑞·達莫的故事》。

傑夫瑞·達莫是上世紀90年代臭名昭著的連環殺手,關於他的惡行在網上資料極多,充斥着各種駭人的細節。

《X戰警》系列的“快銀”埃文·彼得斯在劇中飾演這位變態狂魔,儘可能地還原了一些作案過程。

但跟此人的真實惡行比起來,電視劇中那些令人極端不適的表現,不過是九牛一毛。

連環殺手一直是犯罪影視劇的熱門取材,關於殺人狂我們會有很多想象。

達莫的故事拍得既不像《沉默的羔羊》優雅高貴,也不像《七宗罪》懸念叢生,不是《驚聲尖叫》的驚險刺激,更不是德州電鋸狂人、萬聖節殺手的血流成河。

在整個十集的敘述中,不但講述達莫自幼到走上犯罪之路到被捕入獄直至死亡的一生,還費了許多筆墨,描畫他的父母和奶奶,鄰居和同學,被害者及其家屬們,涉案的警察,捲入風波的政客和民權領袖,其他殺人狂和獄中各色囚犯,相關的法律界和神職人員。


劇本打亂了敘事順序,由線及面,以這個殺人狂為中心,織了一張揭示時代面貌和社會弊病的網,某些地方頗有點年代史詩的意味了。

將近十個小時的巨細靡遺,節奏偏緩的劇情向作品,完全不是這個時代會被青睞的那種,更別說成為什麼出圈爆款。

所以如果你身邊完全沒人談論這個劇,太正常了。

其實按照劇中的素材,假如只挑出跟達莫強相關的部分,完全夠拍出一個節奏緊湊、氣氛驚悚、場面震撼的兩小時犯罪大片。

那樣無疑能招攬更多的受眾和話題,但也難免丟失一些更重要的東西。

很多連環殺手題材的影視,都會問同一個問題,那些犯罪行為的成因到底是什麼?


有人認為,有些惡就是基因里攜帶的,惡人出生前就存在在他體內,連環案犯遲早會露出惡的這一面,不該把原因歸結到家庭和社會的影響上。

也有人相信,無緣無故的惡極少存在,大多數情況下的連環案犯,最初是跟你我一樣的正常人,我們只是比較幸運,沒有處在他們那樣惡劣的環境,才避免了他們的犯罪命運。

還有人堅稱,連環案犯其實都是患有各種精神疾病的病人,他們的邪惡行為是病發的癥狀,大腦根本無法自控,他們的歸宿是醫院而不是監獄。

而《達莫》這部劇就像是一場各種事實加持的大型辯論賽,每個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立場的支撐。


堅持認為變態就是天生的觀眾,可以看到種種符合觀點的事實——

雖然父母爭吵不休,但既沒有直接虐待也幾乎沒有侮辱過達莫。

他的家庭當然遠遠算不上和諧,但似乎也沒那麼糟糕,頂多留下點童年陰影,難說能把人逼成變態。

達莫成年後跟奶奶同住,吃喝有着落,大房子里來去自如,奶奶除了口頭關照幾句他的特殊癖好,幾乎從不干涉也不指責他。

社會對他也不算太差,在中學被視為異類冷落是不假,但並沒有遭遇嚴重的校園霸凌,搞砸學業多半是出於他自己不思進取。

考不上大學去參軍,因小偷小摸和不可說之事毀了軍中前程,接連幾份工作也因為行為不檢丟掉,都是自作孽,不是社會害的。

相反社會其實對達莫還挺寬容,一次次給這個小前科不斷的傢伙重新開始的機會,而每次他走出谷底時,父親和心地善良的再婚妻子也都陪在他身邊鼓勁打氣。

怎麼看都像是一個爛泥扶不上牆的過程。


但從另一方面看,認為兇犯是被後天影響的觀眾,也能從劇中找到紮實的證據——

父親見達莫從小喜歡解剖動物屍體,非但不阻止還大加鼓勵和幫助,既強化了他的技能,也加深了他嗜血的渴望,這一點在劇的後半段多次被強調。

母親從達莫出生就沒抱過他,精神異常到每天要靠大堆藥片維持,某天突然帶着弟弟離家而去,臨走還難聽話說盡,丟未成年的達莫一個人在家。

在達莫犯案東窗事發後,年邁的父親深刻檢討了自己本可以用傾聽和干預阻止這一切,母親也愧疚難當,還試圖結束生命。

既然當事人都堅信自己有責任,旁觀者又有什麼資格替他們開脫呢?


而社會也在達莫一次次犯事犯錯後,有意無意為這個住在黑人區的白人青年提供“包庇”。

女鄰居被隔壁的異常折磨,無數次報警都被置若罔聞,搪塞敷衍。

僥倖逃脫的黑人受害者,斬釘截鐵指控達莫,也得不到警方絲毫重視。

最離譜的一次是達莫在街頭帶着神志不清的未成年受害者,兩個警察非但不嚴加查問,還幫助他把受害者送回房內,間接促成了罪行得逞。

劇中有一段畫面極其諷刺,一邊是那個正直女鄰居被授予好市民,另一邊是兩個迫於輿論壓力被革職的警察正高調復職。

兩個用意截然相反的儀式平行上演着,揭露出當時社會內在的巨大虛偽。

在這樣滿懷虛偽的環境里,一個原本有希望過完正常一生的孩子,逐漸走向慾望失控之路,似乎也可以理解。


而認為惡來自精神疾病的觀眾,也能看到劇中對此有着不少假設,甚至達莫的父母還因此爆發一場爭論,而劇情最終也並沒有給出反駁的理由。

到底是人性本惡,是被社會毒化,還是病入膏肓?

劇集的最後一集花了好幾場戲來詳細切入這個議題,但沒有一個角色能說出令人信服的答案,對達莫的大腦研究也沒有給出結論。

無論是常人還是惡魔,他們腦中都有太多奧秘依然超出認知,人類無法在現階段蓋棺定論。

也許正如臨近劇終的那個法官所說,探知惡的來源這種念頭,本身就是一種危險的誘惑,我們可能永遠無法知道答案。

這樣讓人不免有些沮喪的真相,似乎也給連環殺手的故事帶去一種更持久的恐怖感。


所以,回到前面說的,像《達莫》這樣的主題,就是要用電視劇篇幅才講得深入、動人和難忘。

如果達莫的人生只能被濃縮在電影片長,勢必難以體現出一個連環案犯的動機具有的那份複雜和曖昧,更難引出發人深思的觀點交鋒。

這個劇用一種耐心的方式幫助我們打開思考,這種耐心理應得到欣賞。哪怕在這快節奏的時代,不是每個人都願意欣賞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