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十三郎》:香港人的嗟嘆和熱血



1997年的一部《南海十三郎》,飾演十三郎的演員謝君豪在當年力壓張國榮,獲金馬獎、金像獎最佳男主角。而編劇杜國威則摘獲金馬獎最佳改編劇本和金像獎最佳編劇獎。

按編劇杜國威的說法,這部電影就是:“一個潦倒編劇講述另一個潦倒編劇的故事 。”

《南海十三郎》,是一個人的史詩,如同《阿甘正傳》那樣,個人的命運被裹挾進歷史的洪流中,時光流轉,百樣人活出百樣命。天才的命運卻叫人唏噓。

1耿介正直 良心編劇

當年的天才粵劇編劇十三郎,家中有11個媽媽(父親納妾),又都好粵劇,家中夜夜笙歌,加上本人的天賦,讓他在劇目撰寫中如魚得水,一出《寒江釣雪》名滿天下。唐詩有云:“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觀其一生,這劇目名似乎一語成讖,這位名編劇以一座孤島的方式拒絕融入媚俗的世界,不管世事無常,風凄雨寒,他半瘋半癲依然堅持自己的編劇信念。

在劇中,他對徒弟唐滌生(即寫出《帝女花》的“鬼才”劇作家)說:“學我者生,像我者死。”他扔下一疊元雜劇給他,告訴他,年輕人風物長宜放眼量。他本人的觀眾十有八九是文盲,可唐的不一樣,時代已經不同了。這是對徒弟的殷殷關切,也是作為劇作家對作品的要求。面對發展中的觀眾群,編劇如何做到堅守傳統的同時與時俱進,這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是通用的。

抗日戰爭爆發,十三郎做了隨軍編劇,用粵劇表演進行勞軍。誰曾想有人跳出來與他打擂台,讓女演員搔首弄姿,穿着清涼跳大腿舞。他無法忍受這種下流的舞台表演,毅然反抗。

戰爭結束後,各種劇目粉墨登場,為了奪人眼球,甚至出現“禽獸版寶蓮燈”的劇情,猩猩與三聖母珠胎暗結的橋段獵奇滑稽,十三郎憤而起身,揮袖而去。這和當今那些腦洞奇大、無視自然規律、歷史常識、社會規則的劇本如出一轍。總之,十三郎時代的問題,當今社會依然存在,且愈演愈烈。

一篇大綱、一個IP就想立項拍攝的國產劇,根本動機在於賺錢,甚至能在沒有劇本的情況下,變賣轉手。最重要的劇本在此變得十分尷尬,它甚至成為劇組最後才會考慮的問題。

十三郎一直帶着一張圖,圖畫叫“雪山白鳳凰”。他死時,黃霑扮演的警長把這張圖覆蓋在他的臉上。遺世獨立,高潔不染,這是他對自己的期望也是他一生行事的標準所在。

影片的最後,推出一行大字:“獻給全港編劇共勉。”這大概也是給天下所有同行的期待,那就是:做有良心的人,寫有良心的劇。

2傲骨傳承 編劇本色

多年以後,師徒相逢,徒弟對師傅說:“我即使學不到你的才華,也要學得你一身傲骨。”是什麼樣的傲骨,讓徒弟如此傾慕?

十三郎曾對風華正茂的唐說:“整天想着成名是寫不出好劇本的。”

兩個都是天資聰慧,祖師爺賞飯的人。熒幕中兩人初次見面,十三郎出口成章,句句成調,唐滌生起調和唱,一招一式,人入戲中,甚至能接住師傅一時的語塞。兩人眉眼都在歡笑,高山流水,知音得遇,這一段真是流光溢彩的美好時光。名師高徒,亦師亦友,十三郎的毫無保留,唐滌生的機敏好學,都為我們展現出一段典型的東方師徒傳承場景。

唐滌生在後台,看着台前滿堂喝彩的演出,滿面期待地說十三郎說:“我要證明文章有價!再過三、五十年,沒有人會記得那些股票、黃金、世界大事都只是過眼煙雲,可是一個好的劇本,五十年、一百年,依然有人欣賞,就算我死了,我的名字、我的戲,沒有人會忘記。”

後台幽暗的燈光打在他發亮的眸子上,耳邊是咿呀裊娜之音,天下碼字人流出一雙淚來。這大概就是所謂“編劇的良心”,是對自我價值的珍視,這段話直擊當今影視劇本低劣混亂的怪現狀。

3師瘋徒死,悲涼宿命

電影中,徒弟唐滌生好不容易找到師傅,希望他重返編劇界,卻因心臟問題倒在舞台上,頗有些天妒英才的意思,而十三郎個性孤傲不羈,不容於世俗,後半生在瘋瘋癲癲中度過。

影片開始,有這麼一段情節:十三郎用英語給警察局打電話,警察以為是外國人報案整隊而來,於是有了下面這段對話:

十三郎:“有人偷了我的鞋啊!”

警察:“誰偷了你的鞋呀”

十三郎:“有兩個傢伙,不過你們不敢抓他們的”

警察:“什麼人那麼了不起,不敢抓?”

十三郎:“偷我左腳鞋的是英國人,偷我右腳鞋的是日本仔,中國人的鞋讓他們都偷光了,無路可走,哪也去不了,走投無路,行不得也哥哥!”果然是名編劇,春秋筆法,好不精彩。電影拍攝於1997年,隱喻呼之欲出。

影片借說書人的口發出這樣的嘆息:天才,不是早死,就是瘋啊!看得人愁腸百結。

這是同為編劇的杜國威為同行發出的感嘆,也是對人世間一切美好卓越之物孤絕易凋的嘆息。

知音再復尋,俗世才未眾。紅綃夜渡寒江雪,痴人正是十三郎。